第二日下午,他们便找到了那处入口。
山体间果然有一处斧切般的长长裂痕,仿佛是整座山切成两断,而这条缝隙之前,是一处方圆百余米的宽阔石地。
这里并不荒凉。
相反,简直是热闹的犹如市集。
十余顶高大帐篷立在眼前的宽敞空地上,有不少衣着华贵的男女在各处走动,身着黑西服、戴着墨镜的保镖比苍蝇还多,甚至还有人摆起了长长的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式美味,似乎在举行露天宴会,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宠物狗在小孩的追逐下惊惶逃窜……。
“这?”阿刃怀疑的盯着这一切。
“每年都是这样。”林成一笑着解释,“有钱人总是爱得病,得的病又都是绝症,再恰好济世医家以能医天下绝症闻名,因此,这每年一度的开放山门之日,也就成了有钱人聚会之所。”
“而这个东西。”林成一把一个小小的铁样卷轴交给阿刃,“就和他们的生命一样贵重,千万小心。”
阿刃接过林成一手中的「还恩铁券」,这时才晓得这东西有多么贵重。
“您不和我一起进去?”
“医家的规矩古怪,只有拿着「还恩铁券」的人才让进入,不过你不用担心,把铁券交给医家,你就是医家的客人,没人敢对你怎么样的。”
嗯。
阿刃点点头,向那山间的裂痕处走去。
穿过宽阔的石质广场,阿刃来到那条山体裂痕之前,临到近处,这才看出这条裂痕极其怪异,切面处光滑平整,似乎不是出自天然之力,而是人工凿成。
而这高百米余、绵长向内伸展看不到近头的通道,又需要多少人力耗费多少时日才能完成?
“请出示「还恩铁券」。”
一个相貌清秀、与阿刃年纪相当的白衣少年拦住了阿刃。
嗯。
阿刃点头,将那小小铁券交给少年。
少年拿过仔细检验,突然面上露出一丝慎重之色。
“您是天命门人?”他问阿刃。
天命门人?我不算是吧,阿刃略一迟疑,便摇头否认。
“酉已铁券,持有者是天命林家门人,请出示您与林家有关的信物,否则将认定你是强抢而来,铁券无效。”
听着白衣少年的话,阿刃猛然醒悟,所谓的信物,当初认林成一为义父时曾交给自己一样东西,就是指那个吧。
阿刃掏出脖子上挂着的项链,项链末端,悬着一颗深蓝色的小球。小球看似通体乌蓝,当拿着它对向阳光时,便能看到点点光芒在其中浮动,仿佛是将满天星辰装在其中一般。这小球似玉非玉,材质极怪,在白天时是蓝黑色,但到了夜间,就化为乳白,一天二十四小时它便在这两种色彩之间慢慢转换,非常好玩。
那少年看看阿刃手中的玉质小球,神色变得有些亲近,他笑着对阿刃说:“师兄请进。”
师兄?
这称呼让阿刃一愣,心中泛起对林成一身份的疑惑,天命林家?济世医家?这两个世家之间有什么联系么?
不过现在也不是深究这事的时候,阿刃也冲那少年笑笑,道一声谢,走进了山隙之中。
在山隙间,抬首仰望,只能看到一线青天,长长的通道中除了一点从上方透下的日光,没有任何光源,显得有些昏暗,阿刃缓缓走着,一直走了千余步,拐了几个转折之后,才见到一线光明。
循着光亮走出去,眼前豁然开朗。
迎目而来的一片红砖绿瓦的古式建筑,连绵到视线尽头的山壁处,足有方圆十余里。往远看,四面都是高峭山壁,虽然山壁上也有不少建筑,但仔细打量,那四周山体极高,悬崖绝壁一般,似乎无法从任何地方攀爬出去。这整个空间,就像是被一只漏底的大桶扣住,真可谓大自然鬼斧神工般的杰作,身在其中,不由得让人感叹一声,这真是一处绝妙的所在。
脚下是细石铺成的道路,往前走,道路两旁尽是一些古香古色的建筑物,清柳低垂,和风徐徐,给人的感觉仿佛是闯入了古代的城镇之中。
阿刃走了几步,见路上尽是一些神色悠闲的青年男女,也没人搭理他,不由得有些奇怪,这时,眼前一幢二楼上的字迹吸引了他。
「有朋楼」?
透过门口,阿刃见到楼内坐的尽是一些衣着入时、神色急切期盼的人。
应该是这里了。
阿刃抬脚走了进去,一进门,便有人招呼他。
“这位客人,你有什么愿望?”
嗯?
阿刃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他绝对不想看到的人。
弯弯如同月牙一般的眼睛,狡黠的神色,笑嘻嘻的面孔,还有记忆里最深的,那打在他脸上的一拳。
“干什么啊?看见我就像看见鬼似的,人家不就是有点喜欢你么,你那么害怕干嘛?”皇甫歌不满意的噘嘴嗔道。
“皇甫小姐,喜欢这种事情是应该征求对方意见的,你非要喜欢我,弄得我很麻烦,你知道不?”
阿刃看着她就想搔头。
“我喜欢谁谁也管不着……,唉呀,你快说你有什么愿望,我还有事呢!”
“我想见皇甫家的家主。”这是爷爷信中的指示。
“什么?”皇甫歌一愣。
“不是说拿着铁券,就可以提一个要求么?难道不行?”
“行是行,可是你这愿望也太奇怪了吧,那老头子有什么好瞧的,还不如瞧我呢!”
“……,我就是想见他。”
“好啦好啦,把东西交给我。”
拿过阿刃手中的「还恩铁券」,皇甫歌在手中的册子上记了几笔,匆匆转身离去。
“喂,我怎么办啊?”阿刃叫道。
“等吧。”
不久之后,那个在谷口称阿刃为「师兄」的白衣少年到了有朋楼,来请阿刃。
见到后来的小子占了先,那些原本等在有朋楼的人们顿时愤怒起来,他们一个个在外面世界里非富即贵,不然也拿不到那难以用金钱衡量其价值的「还恩铁券」,此刻受到不平待遇,不禁一个个叫嚷着要讨个说法。
“你们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白衣少年冷冷的冲他们言道。
“医家有医家的规矩,无论你们在外边是多大的人物,在这里,最好守守规矩,要不然区区一块「还恩铁券」也不能保你平安!”
撂下这句话,也不理那些人,白衣少年径自带着阿刃走出了有朋楼。
阿刃觉得自己挺喜欢这少年的,便问起了他的名字。
少年对阿刃时,没了刚才的傲气凌人,他笑道:“我叫皇甫凌。”
两人一路谈笑风生,阿刃个性飞扬,百无禁忌,虽然有时言语粗俗,但皆是出于真心,不让人反感。皇甫凌出自书香门弟,家学渊源,也掩不住少年盛气,两人都是飞扬无忌的性子,谈的很是投机。
“你们家族有个叫皇甫仁的吧?”阿刃问道。
“那个家伙,哼哼!”皇甫凌用四个字加两声冷哼来评论皇甫仁。
“你也不喜欢他?哈哈,上次他被我打得好惨,爽透了!”
“真的?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看来皇甫凌真是很不喜欢皇甫仁……。
二人谈笑间,皇甫凌已经将阿刃引到了山谷尽头的一个院落中。
这院落极为宽敞,一棵粗壮的槐树立在院中心,树下有石制圆桌方凳,院子南头,有一间庙宇似的房屋,屋门大敞,隐约可以看见里面供着一尊雕像,也不知是什么神。
现在正有一个中年男子,背手立在愧树下,颇感兴趣的望着被皇甫凌带来的阿刃。
“父亲,我已经把人带来了。”皇甫凌脸上没了刚才的嘻笑,很是正经。
“好,你去吧。”中年男子挥挥手,皇甫凌走了,临走,他朝阿刃张了几下嘴,阿刃认出那是一个「小心」的口型。
什么意思?阿刃正在疑惑,中年男子已经笑着对他说道。
“我是皇甫平泽,欢迎你,何刃。”
“你知道我?”
“皇甫仁已经将整件事情报告给本家,现在有很多人对你感兴趣呢,可让人想不到的是,你竟然敢闯到医家来,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子。”
这么说,等于把整件事情都挑明了?
阿刃心中盘算着,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便嘻笑着对皇甫平泽说道:“我现在可以你们医家的客人,怎么着?还想把我抓起来?”
“那可不行。”皇甫平泽摇摇头,“皇甫家不会自己坏了自己的规矩,你不必担心自己在医家的安全。可是,你身上应该有我们追寻了十年的重要东西,一旦出了这个门,你就要小心了,即使是天命林家,也保不了你。”
“你说的东西,是不是这个?”
阿刃随手掏出一本书,展给皇甫平泽看,那上面「针守妙决」四个朱红字迹在阳光下煞是惹眼。
他满意的看着皇甫平泽脸上没了淡然的笑容,而是换上了难掩的讶然。
“你、你果然是那个叛徒的传人?”
皇甫平泽盯着阿刃,眼中露出厉光。
“什么叛徒我不知道,我只想见医家家主,你让不让我见?”
“不让你见又能怎样?哼哼,「针守妙决」上所载功法你学了几成?信不信我十招之内就能把你擒下?”皇甫平泽冷然道。
“信,我当然信。”阿刃蛮不在乎的叫道,“可医家的声誉怎么办?被狗吃了?好,就算那东西被狗吃了,我手里的医决怎么办?如果我一紧张,不小心把它撕了,再拼起来可要费点功夫,如果拼错哪个字,那就更热闹了,从此济世医家的「针守妙决」便成绝响了,可惜啊可惜。”
“你试试!”
皇甫平泽脸上怒容浮现,向前跨出一步,一股逼人的气息便直逼阿刃,阿刃不由得浑身紧绷。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平泽,住手,带他来见我。”
“是。”
皇甫平泽立即收回脚步,转身向那间庙宇方向恭身答道。
“跟我来。”
随后,皇甫平泽向阿刃冷声道。
阿刃随着皇甫平泽到了那间庙宇之前,这时他才看到庙里所供之像非神非佛,而是一个拿着书卷的老人。
“进去吧,家主在里面等你。”
阿刃抬脚进了庙宇,左右看了半响,才发现那老人之像前的蒲团上,坐着一个干瘦的老人,他简直瘦小的不成样子,只有十岁少年的身形。
一个悠悠的叹气声响起。
“年青人,我有什么事?”
“我来用两样东西和一个人,来借皇甫家的一样东西。”
“哦?皇甫家的什么东西如此贵重?”
“「七道天心」。”
“呵呵,难得那几根东西还有人掂记着,我很好奇,你能用什么来换呢?”
阿刃默然不语,把手中医决和一枚戒指放在眼前地上。
“「针守妙决」?被盗十载的针决……,虽是医家之宝,但与「七道天心」相比差得太多,这东西不够份量,那个是什么?”
说着,老人拾起了那枚戒指,摸索一阵,半响,突然笑了,笑声高仰,让人很难想像那么瘦小的身体里会发出这样宏亮的声音。
“皇甫楚汉、皇甫楚汉,果然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老东西,我真羡慕你有这样的弟子!”
口中说着阿刃难以理解的话,那老人似乎很是高兴。
半响,笑声停止,老人盯着阿刃,凌厉的目光仿佛能直透人心,看得阿刃一阵胆寒。
“还是不够份量,小朋友,要是你拿不出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就回去吧。”
阿刃默然。
他心中非常不愿意遵守爷爷的最后一条吩咐,但十年养育之恩重如泰山,此刻压在肩上,不由得他不跪。
阿刃跪下,跪在老人面前。
“何刃,二十一岁,无父无母,十岁起习练「针守妙决」,十二岁修行「伏养心决」,十载苦修,由武决入针决,偷天七针已成,愿以此身换得「七道天心」一用,若门主答应,阿刃此生即为医家子弟,不离不弃,永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