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剑韵到了经济发展局上班后,参加了几次领导班子会议,就把什么事都看得明明白白了。新一轮的政治争斗和党组成员之间的个人角力已经开始了。萧剑韵发现,在如何开展工作迅速打开局面这些大的方向性问题上,倒是没有什么分歧。一般都是普局长提出一个方案,其他副局长只作一些补充就通过了。容易发生分歧的,是那些部处室的岗位设置和人事安排。省委和省政府的任命通知及任职谈话中,对局长、副局长的分工、排名都有明确规定的。看上去,副局长们各司其职分工负责,普局长统揽全局,又有民主集中制的组织原则作保障,经发局应当是能够很和谐地运作的一个机构。事实却不然。普局长是行政一把手,可是第一副局长兼着党组书记。普局长四十出头,是原来省政府对外开放办公室主任,副厅级。这次获提拔重用,又觉得自己长期从事对外开放工作,是内行,很想轰轰烈烈地干出一番事业的。而第一副局长兼党组书记柳一绵,是这次机构改革中撤销的原煤炭局的局长,五十六岁了。他以为自己是老资格的正厅级,又是党组书记,普局长应该以自己为中心,最低限度也应该尊重自己的意见吧。这两个人刚合作搭班子不几天,就在人事安排和岗位设置上慢慢地有了戒心,有了隔阂。萧剑韵看得清楚,刚开始他们两个人还在会前交换意见,达成一致或者基本一致后才拿到会上来。到后来呢,就在会上各自端出自己的盘子,针锋相对,寸土必争,要谁让步都很困难。萧剑韵心里明白,他们是在争工作主导权,争人事掌控权,为以后在局系统内的经营打桩子。萧剑韵听黄心说过,省上原先的方案,本来是局长书记一人兼的。后来因为委(省委)府(政府)首长在局长人选上意见不统一,就形成了这个局面。这其实是委府首长政治妥协的结果,而柳普二人的矛盾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委府两个首长矛盾的延伸。萧剑韵想,你看看吧,这是什么事啊!局长和党组书记两个人这样一闹,其他的副局长就难了。听谁的都不是,不听谁的就更不是了。好好的一个新的机构,架子还刚才搭起来,内部就先乱套了。
萧剑韵这个时候又想起老厅长谈话时说的那些悠着干的话,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个政界不倒翁的及时提点。是的,老厅长说的没有错,在经发局这样的局面下,自己什么事都不出头不坚持甚至不提意见和建议最好。这应当是自己无为而为的时期。好在自己分管的是外事和接待工作,面窄,事情也单纯。萧剑韵每天上班打个转儿就走了,或是国外和省外来人了,他就陪着到各市县去考察,全然不管局里剑拔弩张的严峻形势。
就这样过了几个月,秋日的严霜已经染红了路边的枫叶,经发局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大的起色。台面上,省委在责问,省长也不断地督促。背地里,局长忙着在省长那里诉苦,党组书记也不时地到省委书记那里去告状。那两个副局长似乎也有了各自明确的阵线,机关的大部分处长主任部长们,仍是借调和聘任的,依各自不同的人脉关系也日渐分作了两派。起初还有一些逍遥观风的人,慢慢地这些人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因为你对哪怕是一件小事的看法一不小心正好契合了哪一派的观点,另一派就给你打上了对立的印记。久而久之你就无法不在那一个阵线里了。坐在机关里的那些人们,表面上还维持着一团和气,内心深处却开始了互相的琢磨和算计。萧剑韵仍坚守着自己的原则不动摇,对局里任何除自己分管以外的事,均以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或者以别的借口为由,推掉了。他知道现在自己已经取得了一个有利的主动的位置。普局长和柳书记都很清楚,在党组里二比二的形势下,萧剑韵的这一票,实际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局势,所以两个人对萧剑韵的意见都予以特别的尊重和支持。萧剑韵就利用这种形势,顺利调入自己原来厅里的一个副职做了接待处处长,又从大学选了一个外语系副教授做了外事处长。萧剑韵心里想,你们就去闹去折腾吧,我该干啥还干啥!
老三怀里揣着教书先生给的三万元到了宁夏银州市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吃完饭到银行存了两万五千元,办了一个牡丹卡,然后雇了辆车,按照宁夏女人给他的地址,在一个塞上小镇找到了她的家。老三口袋有了钱,就有了胆气。他在市里买了一些大盒子的礼品,花钱不多,看着挺气派。七问八问到了宁夏女人的家,推开凑合在泥坯墙上的木板门,老三看到院子里只有一个老太太在晒太阳。和煦的阳光照在她枯瘦多皱的脸上,给了她些许儿生机和光泽。老人看着进来这么个高大壮实衣着光鲜的人,先是一紧张,接着就颤巍巍地站起来,问:“你找谁啊?”
“噢,我找马晓萍。”
马晓萍就是那宁夏女人的名字。老三看着这比自己老家还穷酸的家,顿时有了高人一等的感觉。这感觉一来,心里竟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和怜悯,说话也变得有点儿像那些下矿井慰问工人的领导人物的口吻了:“我是小马原单位的同事,来银州出差,顺便来家看看。她在家吗?”老三说着就走过去扶着老太太,像扶着自己的亲妈。老三问候着老人顺手把礼包放在了老人身旁。老人有些感动,就说:“在呢,怎么不在!晓萍在银州上班,并不经常回来。她单位在塞北大厦呢,还有一个电话,我来帮你找找。”老三就扶了老太太进了屋里。老人在泥坯炕的席子低下,翻出了一张牛皮纸的信封。信封油亮油亮的,边儿却已经毛了。老三接过来看了,是塞北大厦的信封,那上头还写着一个手机号,就记下了。老太太很高兴的样子,挪动着那不太灵便的腿,就要给老三烧水做饭。老三看着她那样子有些心酸,就又掏出一百块钱塞到老人手上,推说银州还有公事要办,在老人再三的挽留声中告别了。
老三进了银州城,赶快去买了一个新手机,他在路州市没有钱用时已经把他原来的“大砖头”和秋月的手机传呼变卖了。老三给新手机上了号,马上就拨通了马晓萍的电话。正是下午吃饭时间,电话通了,那边传来了老三熟悉的声音。
“谁呀?”
“我啊,我是三哥啊,女人!”
“女人”是老三对她的昵称。
“啊,三哥呀,你在哪里啊?”
“我来找你了。我都去过你家了。”
“是吗?那太好了!你在哪里,我马上来。”
老三就说自己在邮电大楼。不一会儿,一辆绿色的出租车急驶而来,车还没有停,就见宁夏女人的头已经伸出车窗外大喊三哥!
老三打量了一下这个高个子,大眼睛的女人。这是一个能让自己销魂的女人。开始认识她时,自己刚从广东来到路州市,没有钱没有吃喝没有地方住,就是这个女人接纳了自己。老三原本是想和她在一起混她吃混她喝混她和自己睡觉的。这女人搭眼一看就不漂亮,也不怎么动人。她不很白,而且大鼻子大嘴巴大眼睛,猛的一看还有几分骇人。但是相处几天下来,老三就觉得这个人善良,真诚,对任何人似乎都是这样。他心里常笑这女人已经善良到了愚蠢的程度。特别是她对自己,无论什么要求都是无条件的满足,绝不像秋月一样总是摆出一副文化人的样子,动不动就教训自己。老三心里明白,秋月在骨子里是看不起自己的。在她那里,自己没有面子没有自尊甚至没有了男人的自信。这个女人就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长得挺帅,挺会来事,有风度。她经常说她有些崇拜自己。她一点儿不会因为自己身无分文靠她养活而有怨气,她没有。她自觉地把自己卖笑卖肉挣的钱都给了老三。尽管老三整天价喝酒乱晃荡,她仍是每天下了班回到自己租住的屋里,为老三做夜宵,为老三擦澡,然后尽心尽力地迎合着老三亲热的要求。她告诉老三说,她在歌厅坐高台时,永远都是用安全套的。她说那样她就觉得那些男人不是在和自己做,而是和安全套做了。她说她以前不用安全套的亲热,只和自己恋爱六年却没有结婚的男友做。那男朋友已经病死了,现在和以后她就只和老三这样做。老三觉得,在她这里自己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心里总是放不下这个女人。后来,秋月和娇娇来了,她也知道了老三和秋月及娇娇的关系,但她没有说什么,仍然一如既往地对老三,甚至还说过要和秋月和娇娇成为好姐妹。娇娇倒罢了,有吃有喝就百事不闻整天傻傻地乐乐地活着。但是秋月这小妮子却是醋劲太大,竟去找她闹,而且怎么也劝不住。她小妮子不挨揍谁挨揍!再后来,这女人说家里老母亲有病,又只有自己一个亲人,她不能总在路州市待着。虽然她舍不得三哥,但是她还是要回银州去,离母亲近些有个头痛脑热的好照顾老人。她给了老三她老家的地址。她说三哥,你要混好了就把妹子忘了吧。你要混得不如意,就到银州来,我养着你!那一回送她上火车时,老三记得自己落了泪。
现在,时间过了这么久,自己又站在了这个女人面前。她仍然是那么直率和热情。老三心里想,好女人,这次你三哥可不是落魄的人了,你三哥有钱了,你三哥要养你呢!
“三哥,快走,咱回家,我给你做饭吃。你坐了那么长时间车,也该累了,洗个澡休息休息,我再带你去玩玩。”
女人热情地招呼着。老三发现她热情的时候其实看着挺可爱!
女人租住的房子比在路州市时好多了,是一室一厅的小套。女人把这里搞得很温馨,很干净,沙发、电视、洗衣机、淋浴器一应俱全。老三特别注意了那床,是硬板的,铺着厚厚的褥子。老三就有些感动了。在路州市的时候,老三曾经告诉过她,他不喜欢她的那个席梦思床。那床太软了,亲热时忽悠的太费劲,而且总感觉她在躲避。女人第二天就买了一块硬木床板铺在席梦思上,并且歉意地说先这样凑合吧,等将来有了新的房子一定为三哥买一张舒适的硬板床!现在,手摸着那张硬床板,老三心里着实为这个女人对自己的痴心而感动。
女人对老三的感受好像浑然不觉。她从卫生间出来,对老三说:“三哥,水是好的,你先洗个澡轻松一下,我去买些菜和酒肉回来,很快的。”说完就提着菜篮子出去了。老三洗完澡,就那么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不一会儿有钥匙开门的声音,是女人回来了。女人进门看见了老三光着身子,就说:“三哥你不要下来,小心凉着!床边有毛巾被,你先盖上休息,饭菜一会儿就好的。”说完,又去忙了。
老三躺在床上胡乱地看着电视,抽了五六根烟,女人就欢快地说饭好了,随即就端来了一个小桌子,是北方农家常用的那种小炕桌。女人利索地用抹布擦了四个桌腿又撕了几片卫生纸包了桌脚,就放在了床上。老三用毛巾被遮盖了下身,盘腿坐在床上小桌边,看着自己喜欢吃的菜一个一个地端了上来,就有了回到东北老家的感觉。女人一边忙不迭地搬着饭菜碗筷,一边连声说:“对不起啊三哥,我们这里没有地道的东北菜料,我凑合着做的,你也凑合着吃啊。不过这酒却是你喜欢喝的牌子呢。”老三觉得自己这会儿像个皇帝,就端了酒杯说:“女人,咱俩口儿都一年没有见了,来喝一杯!”女人原本也是能喝酒的主儿,就这样一杯一杯地两个人喝了也不知道多久。
外边的天已经黑了。吃饱喝足了,女人已经头脸都是汗涔涔的。她说三哥不在,我好久都不喝酒了,不想今天竟喝了这么多。老三就说了一大堆酒逢知己千杯少之类的话。女人看老三这么久了仍把自己当做知己,就有点感动。她更感动三哥这么远来找自己。她三下两下收拾了小桌和碟碟碗碗放回了厨房,扭头对老三说:“三哥你先喝口茶,我也去冲个澡。”卫生间就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和女人唱得并不好的情歌小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