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选定了周末上午为行动时间。这个小区人很多,谁也不认识谁。门口的保安是做样子吓人的,只要你衣着整洁昂首挺胸往前走,他们连问都不敢问一声。他们会以为你是小区的业主,怕自己讨个无趣。他进了小区转了一圈,选好一个能观察到教书先生家那个楼下开阔地的亭子里坐下了,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装模作样的看,眼睛不时地盯着那片小开阔地,等着教书先生的儿子下来。
教书先生老三认识,但他的儿子老三没有见过。他在这里踩了十几天,就是要等教书先生和儿子一起时确定他儿子是哪一个。现在他知道了那个爱穿足球衫、足球裤、足球袜、足球鞋的胖乎乎的小子就是教书先生的儿子。他还想这父子俩怎么一点也不像啊,一胖一瘦走在一起有点滑稽。管他呢,哪怕不是他的种又关我老三什么事!反正那人就是钱!
大约有九点钟的时候,那个一身运动员行头的小子出现了,他一个人踢球、带球,玩得津津有味。老三见机会来了,就定了定神,装着没事一样走了过去。那小孩正好一脚把球踢了过来,老三一伸脚把球停在了脚下,又稳稳地踢了过去。那小孩看有人和他玩很高兴。老三就一边很有兴趣的样子和他玩着,一边想着怎样才能把他骗出去。
“叔叔,你球踢得好棒哦!能教我吗?”
老三一踢一停的几个花哨动作,显然吸引了小孩。他看着老三魁伟的样子,又见他戴了款式时髦的墨镜,就很有些敬佩。
“好啊!叔叔就是体工队的。你在体育场的草坪上踢过球吗?”
老三心里有了主意:骗这傻小子到体育场再说。
“没有啊,那里好玩吗?我只在那里看过球赛。”
“来,来,踢高一点,别那么重,要注意落点!”
老三装作内行指导着。他想,这里不能待太久,就又说:“叔叔带你去体育场踢球,还能让那些明星队员给你在足球上签名呢。”
“真的吗?叔叔,那现在去好吗?”
“可以啊,叔叔正要去训练呢。”
“好棒哦,好棒哦。”
那胖小子捡起足球就蹦蹦跳跳地跟着老三走了。在大门口,胖小子碰到认识的一个小男孩也在玩,就兴奋地说了自己要去体育场踢球,那小孩也嚷着要去。老三想多一个伴也好,就答应了。出了大门后老三就叫了出租车,带着两个小球迷去了体育场。
在车上,老三已经改变了主意。他不想真的绑架教书先生的独生子了。他想把这两个小孩带到体育场去玩,然后给教书先生打电话,骗他说绑架了他儿子,叫他拿钱来。这样,教书先生也可能会想到是他,也可能不会想到是他。管他呢,反正让他知道自己有能力伤害到他儿子,他就会拿钱来的。这样自己目的达到了,真出了事,他还可以说是带两个小孩来玩的,不信你们问小孩嘛!真是好办法,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老三甚至觉得那另外一个小男孩的出现,简直就是老天爷对他的帮助!老三觉得自己还是满聪明的。
到了体育场门口,老三给两个小孩各买了一瓶饮料,就领着他们到了足球场。周末,这里是免费对外开放的。足球场上正有不知哪里的业余球队在训练。球队水平业余,穿戴却完全专业。老三又暗喜上天有眼降此福星来帮自己。他就对小孩说,你们先在旁边玩,看人家专业队的叔叔是怎么踢球的。叔叔去给你们联系明星签名的事,别乱跑啊。两个小孩就乖乖地坐在那里看球。
老三匆匆地跑到体育场外,找了一个IC电话,左右前后看看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就拨通了教书先生的手机。电话通了。老三本想告诉教书先生他是谁,话到嘴边却改成不太地道的当地话,并赶紧用手捂住了半边鼻子和嘴巴。
“喂,谁呀?”
那边是教书先生谨慎而略显紧张的声音。
“胡一方,你听好了,你儿子现在在我手上。想要你儿子不出事,准备十万块钱。要不然结果你自己去想。下午交钱!”
老三一口气不敢停地说出准备了很久的话,对方好一阵子没反应。老三心里就有些虚,怀疑是不是打错了电话,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这时候,教书先生的声音颤抖着传了过来,他便松了一口气。
“兄弟,哪条路上的?咱们无冤无仇吧?你这是何必呢?有事好商量嘛。你这是……”
“少废话。下午四点等电话,要报警就等着收尸吧!”
说完,老三啪地挂了电话。老三觉得自己有点坚持不下去了。他已经开始紧张得浑身发颤。毕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啊。
管他呢!反正话说出去了,教书先生也没有听出是他,这样最好!下午四点再打电话给他,不信他小子不吐子儿。现在得先稳住那两个小崽子!
教书先生折腾了秋月大半夜,一大早就出去了,把秋月丢在老屋里。秋月最近心烦的要命!从看守所出来几个月和教书先生的朝夕相处,使她更能洞察这个男人的内心了。她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的需要,原来更多的是一种肉体和精神的舒展和发泄。他那丧失了家园的灵魂,只是来自己这里避难的,并不会在这儿安家。秋月觉得,在心灵上,教书先生是一个自我满足的人,和自己亲热也只是他的一种心灵自我满足的方式。他对自己很好。他的好比老三真实,比萧剑韵周到。但是,他这种好是要回报的,那就是对他性生理和性心理的满足。他只要这个,不要别的。秋月这才明白,自己只是贴在他身体某个部位的一幅彩贴图,永远不会是他的一部分。她特别不能忍受的是他越来越有点变态的性要求。她害怕,害怕自己今后会永远活在这样一个温暖又变态的怀抱内。
秋月更想萧剑韵了。已经有几个月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会不会又有了新的女友?她希望他有。像他那样优秀的人,喜欢他的女人一定很多。他也该有。他整天那么辛苦地工作在那张网里,需要温情,需要关爱啊!他会忘了自己吗?他曾经那么的喜欢自己,那么强烈地暗示过和自己永远在一起的愿望。秋月懂得,萧剑韵是有这样想法的,她早就能肯定!现在呢,如果自己回到他身边,就守着他,他还会要吗?可是,秋月啊,你早就不配他了,你早就该死心了!他年轻有为,有着大好的前程。你能给他什么呢?你爱过他了,这就够了!不要再去打扰他了。让自己内心的那份灵魂之爱永远的沉寂吧!
“哐!”的一声,门开了。教书先生的喊声把秋月从遐想中惊醒。
“真撞鬼!撞鬼了!青天白日的,干这种缺德的事情!”
教书先生骂着,进了门,从床下拉出一个保险柜,插上钥匙,转着密码盘却几次都打不开。
“撞鬼了,都撞鬼了!”
“你别急嘛,有事慢慢说呀。”秋月宽慰他。
教书先生就一边手忙脚乱地继续开锁,一边烦躁地对秋月说:
“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刚刚场子顺了,赚了几天太平钱,这倒好,又来了绑架,要十万。钱就是大粪也得一桶一桶挑啊,我又不是印钞机。他妈个王八蛋!”
秋月心头一震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她劝教书先生说:
“谁啊,会不会是闹着玩的啊。你想想你得罪谁没有啊。”秋月隐约觉得自己比教书先生还要害怕这是事实。教书先生却燥了。
“怎么会是开玩笑啊,有这样开玩笑的吗?家里我问过了,儿子是找不到了。得罪谁了?我他妈除了得罪公安再就谁也不会得罪了!公安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事吗?扯淡。真他妈倒霉!你让开,让我再试试。”教书先生一边急促地说,一边推开秋月哆嗦着打开了保险柜。
“王八蛋!下午四点就要钱。给你钱,你他妈伤害老子儿子,老子到天涯海角也把你找到。”又回过头问秋月:“你说,会是谁下的黑手?”
老三!秋月一下子就想到了老三,想到他曾说过的那些狠话。他刚出来十几二十天,那点钱花完了,他肯定要想招儿。他没有别的招儿就还会往自己这里想。想到自己这里就会想到教书先生。可是你挨千刀的老三,缺钱你来要啊,你干出这种事对得起谁呀!你就光想着钱钱钱,你就没想着怎么收场?收不了场不是又要去蹲大狱吗?!秋月这样想着,脸上一下子没有了血色,一P股跌坐在沙发上。
这个老三,你也太没有良心了!教书先生千不对万不是,他总是救你出来的恩人啊。我秋月有什么本事。还不是教书先生不想把他和你扯在一起,才特意安排说是我救你的。你个蠢货!你出来魂魄刚附体才几天,就又算计人家教书先生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啊。不行,事由自己起,也得自己担。秋月决定去找老三,她知道到哪里能找到老三。
秋月没有回答教书先生的话。她尽量地搜寻着语言安慰他。秋月注意到,教书先生那弓背一下子更弯了,眼睛是猩红的,像要吃人的样子。秋月搂着他的腰,头贴在他胸前,就这样静静地搂了好久,教书先生终于平静了,两行热泪却流了下来,他喃喃地说:“这也许是报应!”
中午两个人都没有吃饭。教书先生喝了一瓶啤酒,秋月也喝了一瓶啤酒。教书先生就呆呆地坐在那里等。秋月说我出去买点东西吧,出了门就打车到了四坊街九十一号。老张家的门锁着。秋月到出摊的地方找到老张。老张说老三这段时间确实在这里住,但是几乎天天都出去。去干什么,他没有说,老张也没有问。今天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秋月就明白了。她叮咛老张,等老三回来了就告诉他她找过他就行了。老张不知她有什么事,就应了。秋月再也没有多说什么,随便买了几样吃食,又回到了教书先生的老屋。
秋月一进门,教书先生手里捧着一堆钱急急地问:“你说,要不要报警?报了警小孩会不会不安全?”
秋月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心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她跪在教书先生面前,羞愧万分地说:“对不起,老公,可能是老三干的!”
教书先生闻言忽地一下站了起来。
“老三?不会吧。你怎么知道的?”
秋月就哭出了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我猜就是他干的。”
教书先生听罢大喊一声:“这个瞎货!”就倒在了沙发上。
秋月吓得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教书先生醒来却放声大哭了!秋月从未见教书先生哭过。他那张瘦长脸因悲伤与气愤而变得十分恐怖。秋月也哭着,为他擦着眼泪。秋月安慰他说她了解老三,他就是为钱,他不会伤害孩子。
教书先生也缓过神了。他看看秋月,又看看那堆红红绿绿的钱,怔了半晌,说:“都滚的远远的,老子都快被你们祸害死了!”
秋月听他说了“你们”,就知道他说的不仅是老三还包括自己。她心里一颤,却什么也不说。两个人就那样傻傻地呆着等电话。
老三陪着那两个小球迷,一会儿踢球,一会儿吃饭,一会儿又拉了场上轮替下来的球员给两个小球迷签名。他专门花五块钱买了一支粗体签字笔,为了应付两个虔诚的小球迷,他把能成的精都成完了。好容易挨到了下午四点,他又借口要去叫车送两个小球迷回家,就溜出来战战兢兢地拨通了教书先生的手机,又用左手捂了半个鼻子和嘴巴,刚要说些狠话,电话那边却传来了秋月的声音,他惊得差点儿把话筒丢掉!
“老三你听着,我知道是你,你不要装蒜。你把教书先生的儿子弄到哪里去了?你赶快把人送回去,再打这个电话找我。你不要说什么怎么样。你摸摸心口看你的良心是不是喂狗了?是教书先生救你出来的,你还想再进去吗?做出这种事,你对得起谁啊?!”
啪的一声,话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声音了。老三仍傻在那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等老三回过神来,才隐约记起秋月根本没有提钱的事。那他姥姥的不是白忙活了?就这样结束吗?太不甘心了!老子十几天劳神操心地算计,今天又陪这两个小崽子开心,是疯了还是神经了?这账该怎么算?秋月你给我发狠,你算什么东西,嫌贫爱富!还什么大学生,哼!这样想着老三就有点气愤,他一拳砸在IC电话机上,哗的一声把话筒砸得掉了下来。他吓了一跳,忙一边屈身捡话筒,一边四处张望。看见远处有两个巡警正朝这里走过来,他就什么也顾不得了,挂好电话强作镇静地溜进了体育场。
先送这两个小崽子回去吧,就当老子学了一回雷锋!老三想想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就沮丧地挡了一辆出租,把两个欢天喜地的小球迷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