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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3)

  卧室里红色的床罩上边,铺上了一条洁白的床单。秋月躺在床上,感受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看似温馨的卧室,并没有一点儿男人的气息。房间是干净的,却有着尘埃的味道。她确信老师已经有很久没有在这里睡过觉了。为什么呢?是他不愿意在孤独中回忆曾经的温馨,还是他已经把这个世界从自己的内心分割了出去?或者是他不敢面对不再的爱情?老师啊,你为什么这样苦着自己呢?如果她已经不再爱你,那你还守着什么呢?如果她还爱着你,或者你还爱着她,为什么你们都不去追随对方呢?难道你们都是把事业看得比爱更重要的人吗?可是,老师,如果你是把事业看得比爱情更重要的人,现在你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为什么还是那样忧郁,还是那样不快乐呢?唉,秋月,你怎么要想这些呢?你是什么角色,什么位置?你怎么要这样关心这个男人呢?他的爱情,他的生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秋月信马由缰的乱想着,却怎么也睡不着。书房传来了轻轻的音乐声,又是那著名的《孤独的夜晚》。秋月知道老师很喜欢那一盘《蓝色天际》的音乐碟片。她已经多次听他放过这盘音乐。音乐声带着秋月走到了老师身边。她不能忍受那震撼心灵的悲苦与孤寂。

  “老师!”

  秋月轻轻地走到老师身后,搂住了坐在转椅上沉浸在音乐里的老师的头。那一刻,秋月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是一个胸怀宽厚温暖的女人,而老师是一个小孩。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在一个瞬间就能够从一个敬畏着爱着老师的学生,转换成一个有着母性感觉的女人。可是这种感觉竟是那么真实的存在了。

  老师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没有拒绝。只是他那瞬间的身体震动,秋月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

  “你怎么起来了?快去睡吧。”

  秋月感到老师的言语和他心里的愿望是不一致的。

  “不,我要陪着你。我要让你快乐!”

  “傻丫头,这怎么可以呢?我没有不快乐。我现在不是很快乐吗?”

  老师还是那样坐着,没有动。

  “老师,你骗人。你不快乐。你的心根本就不快乐。你要快乐了你就不会那么沉默,你要快乐了你就不会总是那么忧郁,你要快乐了你就不会总不到自己的卧室睡觉。”

  秋月说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掉在老师的头发上。

  “傻丫头,你怎么可以这样想呢。我有自己的爱情,有自己的爱人。她现在不在我的身边,那是她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我呢,也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生活就是这样的。不管她什么时间回来,只要她回来,我就应该信守自己曾经的诺言。如果她真的不回来了,那一定是她觉得那样更快乐,我也会为她高兴。至于我自己,那都不重要。我会让自己很好的活着,很好的生活。你不要这样伤感。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你没有必要为我这样。真的,没有必要。”

  “我已经二十岁了。我不是小孩子,你不要总是叫我傻丫头。老师,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真的很喜欢你,爱你。我不愿意看你这样生活。我真的很想使你快乐起来。”

  老师抓住秋月搂着他头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转过身,为秋月擦了眼泪。秋月发现老师的眼睛也已经湿润,却没有平时的忧郁,而是有着熠熠的光芒。

  “傻丫头,听话,快回房间去睡觉。我是结婚有家的人了,我是你的老师。我们不能有这样的感情。懂吗?”

  “可是她已经走了那么多年,她已经要在国外定居了。你们的婚姻只剩了一个外壳。你没有必要让自己的爱情枯死在这个壳里。你知道你们的爱已经结束了。你这样说只是给自己一个拒绝我拒绝爱的理由。”

  “可是我真的不能,我要对你负责。我不可以放任自己的感情而不顾后果。”

  “我不要你负责!我要你快乐!”

  秋月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老师。她痴情地望着老师,吻住了他那颤抖着的红唇。老师突然像一头疯狂的雄狮,把秋月紧紧地拥在怀里。秋月感觉他红唇的热力和喘息的气浪席卷了自己的身体,也席卷了自己的灵魂。她晕眩了瘫软了空灵了无我了。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漂浮在蓝天上,向一个不知所在的目标游去。可是她并不觉得恐惧,并不觉得不安全。相反,老师那胸膛,倒是她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踏实和安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秋月在喜悦里期盼着老师引领她走向卧室,走向她很憧憬却也很陌生的境界的时候,老师却抱起她轻轻地放到卧室的床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请原谅我的冲动。”然后关上门又去了书房。

  第二天秋月起来,老师已经做好了早点。彼此都没有说什么,就那样无声地吃完饭,秋月拿了自己的东西要回去。她深深地给老师鞠了个躬,说:“老师,我走了。你要保重自己。我知道你的一切行为只是为了我好。我很高兴你如我想象的一般高尚。但是,你知道吗,你不该这样打击一个爱你的女人的自信。是的,昨夜你让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是多么的失败。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你快乐。你没有必要死守着已经失去的爱情。如果今天我不能给你快乐,我希望以后能有这样的机会。如果我自己不能给你快乐,我希望你早日遇到能够使你快乐的女人。我走了,老师!”

  秋月说完扭头就走。老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秋月发现,他眼睛里的忧郁更为浓烈了。那么沉重的眼神,秋月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面对。

  在那以后不久,秋月就遭遇了老三,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老师。

  “报告管教,我们室刚来的这个人晕倒了!”

  秋月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随即听见了头块板的报告声。报告会场起了一阵骚动,很快就有人把秋月抬去了卫生室。医生快速为秋月做了检查,对管教说:“不要紧,是发烧。”又给秋月打了一针。那针头的刺疼过后,秋月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窗外的飘雪告诉人们严冬的到来。看守所的日子并不如秋月想象的那样难熬。甚至这里按部就班的日子在秋月看来是一种不错的享受。是啊,和自己这么多年颠沛飘零的日子相比,这里的宁静竟是那么的弥足珍贵。在宁静中,秋月有了时间仔细回忆和思考自己二十多年,特别是近几年走过的路。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她知道自己走错的第一步,并不是在老三那里遭遇的不幸,而是遭遇不幸后的态度。假如当初自己不是那么看重女人的第一次,假如自己那时候能看清楚老三的本质,或许就没有以后更大的不幸,也就不会沦落囚室。她知道这世界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但是她觉得自己可以改变,可以把握以后的命运。如果这次她还不能把握自己,那自己就真的没有了希望,没有了将来。几个月来她参加的那些现身说法的活动,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不可以改变过去,但是可以把握未来。她也打听过了,像自己的案情,并不是多么严重。如果态度好,仍有可能澄清自己在案子里真正的角色而减轻处罚。要不然,据说自己这样的事情最少也得判二三年。她不知道真的那样的话,自己会怎么样。所以,改变自己命运的第一步,是要设法早日从这里出去。可是,想什么办法呢?老三的那帮子酒肉朋友是指望不上的。那还有谁呢?萧剑韵吗?从出事的那一天起,在秋月的心里就有了一个明确的想法:不要让萧剑韵知道这件事。也不要让他卷入这件事。他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体面人物。她怕这事会玷污了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可是,这个想法是那么的明确而强烈,不容动摇不容改变!那就只剩下教书先生了。对!就是他。秋月坚信他会帮助自己。这个自己在离开老三的日子里已经无数次叫过“老公”的人,曾经给了自己那么多的承诺,而且确实对自己还不错,他不救自己还能有谁来救呢。

  这天,秋月向头块板要了纸和笔。她除了给看守所写了申诉书,也给教书先生写了一封信。信的内容是:

  先生:

  您好!

  我因受老三的牵连,现押在西七看守所西十八室。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命运和我开了这么大个玩笑!我想我身在异乡除了您以外再不会有人帮我了。马上就到您的生日了。没有进来前还在想生日里该买些什么东西送给您,可今日……我拿什么送给您呢,我的恩人!请用您的仁慈和宽容再一次原谅我的错误吧!若不是这场病,又怎么会上演这出悲剧啊。我只好怨命。望着眼前这高墙、铁窗,想想远方的爹娘,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可是想到您,我又有了盼头,有了奢望,我会坚持下去,等着再见您——我的亲人的那一天!

  我有一本存折上写有您的名字,在老屋放着,密码是200200.请您以我的名义寄给我父母五百元。地址在存折内夹着。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事情。就要过年了,让他们过个平安年吧!

  别抛下我,别让我的心没有了寄托!天越来越冷,别让我的心也越来越冷。

  您的病好了吗?关节还痛吗?我给您丢脸了,对不起,再一次恳请您宽恕我!

  right秋月

  right十二月十三日

  秋月写写停停,不知改了多少遍。她知道自己写在信里的话是有一些矫情。可是,不这样怎么能打动他救自己出去呢!她忽然觉得自己并不是自以为的那样高尚。原来自己的灵魂角落也有小私和龌龊,如果这也算龌龊的话。

  写好信,秋月紧握着,心里久久无法平静。她觉得手里的信,就是她今后全部的希望。她很害怕这希望会落空。唉,管他呢,尽人事听天命吧。天亮就把信发出去。这样想着,她就用大衣盖好身体,躺下睡了。

  早晨起床的铃声响起,铺上的人急忙穿衣。

  “秋月,秋月,起床了!”

  “啊!”秋月一惊赶快站起身,厚重的棉袄滑落下来。

  “你怎么睡的这么死?叫你多少遍了,也不醒。你没有事吧?”头块板在秋月面前咋呼道。

  “我……我起来了呀,我还跟你说话了呢!”

  “你做梦吧!昨晚我起床上毛驴子你看见了吗?”

  在这里女人们不知道为什么把厕所叫毛驴子。

  “没有。”

  “看你这两天总值班也怪可怜的我就没叫你。你倒好,一大早的喊你多少遍也不起。”

  “我……”

  秋月一脸的窘态,站在那儿被这个比她矮很多的女人训着。

  有几个女人在笑。

  “哎,也怪可怜的,连睡觉还以为自己是醒的,思想总是绷地那么紧。”

  有人在一旁极同情的说。

  “你是不是找着挨罚?你要是这样以后天天让你值夜班。”

  头块板对着说话的人发威了。秋月不语,她知道说得越多就越会激起她们更多的训斥。想怎么说就让她们说吧!说够了她们也就没有意思了。

  果然,看没有人再吭气,头块板的领袖欲得到了满足。她忽然换了颇为亲切的语气对秋月说:“你的信写好了吗?”

  “好了。”

  秋月从枕头下拿出了信。

  “拿来给我看看。”

  秋月捏着信犹豫着不想给她。虽然这个女人对自己那么好,可她总觉得信是个人的隐私。听说管教会看她的信,那是审查,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如果有可能,她还是要对这里的任何人坚守自己的隐私。

  “拿来吧。还害什么羞。是不是写什么骚话了怕我看啊。”

  秋月无奈地将信递到了头块板用纸箱做的办公桌上。

  头块板接过信,快速的扫了一遍,说:“到底是大学生,字写的和人一样好看!”

  “……”

  秋月被她夸的有点不好意思,站在那里发愣。

  “地址知道吗?”

  头块板又问。

  “知道!”

  “给,在信封上写地址、邮政编码。”

  秋月忙遵命写好地址,却不知道邮政编码。

  “邮编不知道?他不是你老师吗?”

  头块板好像发现的不仅仅是信封上方格的空白。

  “啊!啊!”

  秋月应付地点头。

  “你老师是教你什么的?”

  “教我什么?……”

  面对她犀利又干脆直接的逼问,一向自诩机敏的秋月,一时间竟想不出说什么才好。

  “什么呀!是不是你情人呀?”

  不知谁这么说了一句,引来几个女人的一阵坏笑。

  “是就是吧!啊,有啥不好意思的。”

  有人扯着嗓子在喊。

  秋月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跟上边说一声,帮你查一下。邮票先不贴了,万一邮不成又浪费了一张邮票!你知道咱们这里邮票多紧张?写信就写需要什么东西。什么想啊念啊情呀爱呀就别写了,在这里还写那些有什么鸟用。再没有信了吧?”

  头块板向在铺上坐着的女人们问,铺上无人应答。

  铁门的小窗户打开了,伸过来管教的手。

  “有信吗?”管教问。

  头块板迎着笑脸将信急忙递到窗口,正想要说些什么,管教却接过信便关了小窗。走廊里传来女人渐渐远去的走路声。

  头块板转过身子和旁边的人不知嘀咕着什么。秋月觉得她是没话找话的掩饰自己刚才受到的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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