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事,就和报刊上电视上无数次记载过的事件一样,我在反抗中失去了童贞。与那些记载不一样的是,这个恶魔在事后并没有逃离或者进一步伤害我。他在我惊恐的哭泣声中,真诚而动听地向我述说了他对我三年的暗恋和苦恋,还有日夜难平的思念,并赌咒发誓要对我负责到底。最后,他带着茫然不知所措的我到了他租住的房子,仍就讲述着他三年来对我不能释怀的占有欲望。他说他是在我入校不久学校去矿区慰问联欢的演出会上认识我,爱上我的。他说他不敢站出来向我求爱,因为他怕我一个大学生会看不上他。他说他知道我很快就会毕业离校了,那时候他怕自己就永远没有爱我的机会了。他说他知道自己得到我的方法很卑劣,但是只有这样我才能属于他。……我的学校离矿区不远,他是当地矿区的一名电工。
“我没有报案。也许是因为面子,也许是因为事实已无法改变,也许是他在后来的日子对我太好了,我成了他的女朋友。我经常夜不归宿和他黏在他的小屋内,就这样又过了三个月。我竟然淡忘了第一次的痛苦,觉得自己像个幸福的小媳妇了。”
秋月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眼泪已经淹漫了俏丽的脸庞。萧剑韵听得呆了,就僵在那里,没有语言也没有任何动作。
“如果事情就这样下去,不发生后来的那些事,我也许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就在那一年的冬天,我哥哥出车祸了。你知道他是去做什么吗?我那苦命的善良的哥哥写信给我说,他要去贩猪。快过春节了,猪肉的需求会很大。他说,妹妹呀,你明年就要毕业了,现在的社会风气,你要去找工作单位是要花钱的啊,我做到春节估计有三四千元可以赚到,到时候你就拿去活动吧!他租借了同村的一辆三轮车去走村串户地吆喝收生猪,再拉到县城里卖给屠宰厂。可是,刚做了两次,就发生了车祸,哥哥残废了!”
秋月已泣不成声。萧剑韵什么也没有说,递了块纸巾给秋月,秋月接了,就攥在手里,并不去擦流淌如雨的泪水。她似乎觉得泪水就那么无拘束地流着淌着,就能把自己的那些苦难统统带走。
哥哥治病要花钱,赔偿三轮车要花钱……总之,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钱的作用是那么大!老三,就是那个已经成为我男朋友的人,看了我的家信。他整天陪着我,安慰我。在我能够比较平静地上课时,他却要求换了工种去下井。煤矿的采掘工人你知道吗?就是那些一发生事故就埋在井下的人。多危险的工作啊!危险大,工资也高。老三用自己的苦力换来我家庭暂时的安定。那个难关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快要熬过去了。有一天夜里,老三却没有回来。我第二天没有去上课,到矿里找他去了,结果被带到了保卫处:老三窃取矿里电缆被抓。我知道,他是为了给我家里凑看病的钱。我还能说什么呢?求人,送人情,好不容易保着老三没有被移交公安,但他的工作丢了,我们还背上了一笔债务。我们商量着该怎么办。
“那时候老三这个人,自卑,好面子,爱虚荣,也讲义气。出了这件事,他在矿里是待不下去了。他说,外边世界大得很,不如我们去闯世界。他说,在夜总会里我唱歌跳舞他做保安,一个月可以挣好几千块,等有了钱我们可以自己开店做生意赚更多的钱过舒心的日子。他说,我毕业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自己找工作!他说,他为了我什么都付出了,我不跟他走就要杀了我!就这样,我迫于无奈,也感于老三的真诚,就没有再回学校,和他买了车票,到了广东。”
萧剑韵望着秋月,听着这个年龄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孩子讲述自己的故事,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他不认为这个女神一样的女孩子会编故事骗自己。他很清楚,其实人的相见与谈话,讲真讲假或讲到什么程度,是和彼此的直觉印象与期许有关。这个女孩对自己是真诚的,或许也和自己一样有着某种期许。萧剑韵甚至觉得有些内疚:自己和那些官场商界的朋友,一次吃饭,一次聚会要花掉多少钱啊!而秋月,这个原本可以有一条更好的人生道路可走的农村女孩,因为家境,因为际遇,因为几万块钱,就不得不赌出了一生。萧剑韵甚至觉着有了罪恶感,为自己,也为自己那些朋友们。
秋月没有注意到萧剑韵的心理活动。她依然沉浸在自己动情的陈述中。
那时候我是一个单纯的女孩,除了家庭,就一直生活在学校这个象牙塔内。到了广东,起先也是按照老三的安排。我唱歌跳舞,他做保安。他是东北人。广东做娱乐行业的东北人很多,也有老三认识的。你说人心怎么会如此险恶呵!老三这个人,义气而头脑简单,我又刚入社会傻乎乎什么也不懂。老三的那个朋友,是我们所在演艺广场的经理。他的那张脸胖胖的,是多么和善啊,全然不会让人看到那藏在背后的无限杀机。他见了我们,说,哎呀,是老乡啊。不照顾老乡还能照顾谁呢?秋月这么个多才多艺的美人来了,是给我场子上增光添彩呢。你们放心吧,吃住工作我都包了。什么钱不钱的,那是个蛋!跟我干几年,保你们也能开个场子赚大钱。到了那时候,记得你胖哥我就行了。哈哈!多亲切啊,我当时都感动地流泪了,暗自庆幸自己刚出社会就遇到这么个好人,不知是否老娘每天祷告为她女儿祈来的福啊!就这样,我离开了学校,却快乐地在这里生活着,竟没有一丝的后悔。慢慢地,我们每个月辛苦赚来的钱,公司总也不结付。算起来都有好几万了,却总也见不到钱。老三问的急了多了,胖哥依然是那张和善的笑脸,话却变了味儿:不急啊,我又跑不了啊,再说你们的费用也要算清楚啊。终于到了那年的春节前,我要回家去了。那时候家里并不知道我停学到了广东。我也想再瞒半年就万事大吉了。那一天,胖哥让保安部的经理拿了一个账单。那是一个霸王账单:扣除一切费用支出,我们不仅一分钱拿不到,反倒欠了他两万多。保安部经理同时拿来的还有两千元和一份合同,说是胖哥考虑要过春节了,我们没有钱怎么行,就暂借我们两千元。条件是要正式签工作合同,一签两年。我傻了,不知该怎么办。老三却答应了签合同,闷着头收了那两千元,就带着我走了。老三在宾馆开了一间房。那一夜,老三喝了很多酒,叫我早点休息,说有点事就出去了。大约有两个小时吧,我已经睡了,老三却慌张地拉起我说,快走快走。我俩就匆匆收拾了东西,离开深圳去了广州。他把胖哥捅了好几刀!
“胖哥的人面在广东娱乐场很熟很广,我们不敢去东北人开的场子,宾馆费用又太高,就租了一间民房躲着。过了十几天,风声过去了,钱也花得差不多了,老三跪在我面前,痛哭着痛苦着让我去做小姐赚钱。你知道吗,我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不为别的,只为了我的这个男人!就这样,我换了个假名字,老三牵着我的手,把我送进了夜总会。我上班,他在家做家务或者就在夜总会喝酒等我。那个春节我们没有回去。慢慢地,我也就习惯了小姐生涯……”
夜,沉寂得有些令人恐惧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秋月终于讲完了自己凄惨的故事。萧剑韵转过身走到伫立的秋月身旁,轻轻缓缓地牵住了秋月如笋如葱如玉的手。他感觉到那玉手有一点回缩有一点颤栗却最终没有拒绝。他也就那样用三根手指轻牵着,没有移进,没有摩挲。萧剑韵真诚地说:“秋儿(从这时起,他就一直这样叫秋月),我很高兴你能信任我。我想,你永远不会为你的这份信任而后悔,永远不会。坦率地说,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朋友,你懂吗?”说完,萧剑韵就直视着秋月。夜幕下他并不能看到秋月的眼睛是如何回应自己的,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她脸部的轮廓。秋月显然是感到了萧剑韵的郑重与真诚。她的心一下子乱了。或许是萧剑韵这突然又自然而然的问题冲撞了她的心,或许是她自己内心深处原本也有这样的趋向。谁知道呢!反正秋月觉得心有些乱。然而,现在的她毕竟不是那个艺术系天真纯朴的大学生了,也不是跟着老三下广东的毛丫头了。她已经知道此时如何平静和把握自己。她抬手在额边抹了一下,似乎在理着溜下来的头发,其实是在理顺自己的心思。她回答说:“我这些话,从来都没有对人说过,您是第一个倾听的人。我很高兴认识您。至于说朋友,我们交往着看吧。我不愿意给自己预期什么。预期有什么用呢?多少预期的梦想能够成真呢?您说是吗?”语气中竟又有许多伤感。
萧剑韵害怕自己被她语气中流溢的伤感再次感染。他害怕伤感,那感觉太悲凉太悲戚太令人心伤了!他忙说:“那好吧。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秋月点点头,两个人就上车走了。
秋月真正成为萧剑韵肌肤相亲的女人,是在一个多月以后的一个夜晚。这一个多月,秋月就没有怎么好好在教书先生的老屋待。反正教书先生也回来的愈来愈少了。随着和萧剑韵一次又一次的交往,她已经被这个磁性的男人吸引了。她不明白,自己也是有男人的人,并不缺乏关心和爱护,也不缺乏性的滋润。可是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向萧剑韵靠近,想他,念他,甚至等他,总有一种越来越强烈地想与他亲近的感觉。她想起萧剑韵给她说过,他自己是一个女人愈亲近愈无法离开的男人。那时候,她还很怀疑。在她的概念中,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往往得到一个女人就不会珍惜;而现代的女人对男人,也是比较能够自主的,何况自己是经历了多少男人的女人呵。她那时只当萧剑韵是一种幽默的自我吹嘘。现在,当自己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地被这个男人深深吸引时,她才真的相信他所说不虚。而萧剑韵呢,他相信与秋月相识之初,他是为她的美貌她的风姿和她给自己那清新的感觉所吸引。而现在呢,吸引他的就主要是这女人的灵魂了。这个美丽、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在污浊的风尘里,竟然保有一个高雅脱俗的灵魂。她的灵魂是那么纯洁,就像秋天的月亮,只要有晴的夜空,就会有如银的光辉。萧剑韵这时候才真正了解了自己的需要。那多少年来沉寂在心底,掩泯在心底,被功名利禄和情欲贪欲一层一层覆盖着的真正的需要,原来就是灵魂的和鸣呵。萧剑韵暗笑自己结婚多年,又阅历过不少女人,竟到了今天才懂得自己内心真正的需要。让自己曾经追求的简约而有情调的爱见上帝去吧!他不能放弃这个女人,他不怕深陷,不怕纠缠,不怕一切!他要为自己和这个女人营造一个爱的新天地!
那天,萧剑韵在酒楼应酬完已经夜里十二点了,秋月打来了电话。最近常有这样的事,萧剑韵刚忙完,秋月就会来电话,像是约好的一样。这一次,萧剑韵没有约她兜风约她喝茶约她看电影看演出,他直接约她到凯悦饭店。秋月来了。她一进门,对萧剑韵浅浅一笑,说:“我去冲个澡!”就脱了外衣进了卫生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没有突兀,没有生疏,她没有不好意思。她是个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萧剑韵与她的约会,一直都是去自然风景极好的地方。她知道萧剑韵骨子里是很讨厌城市生活的。而今天,萧剑韵却约她到饭店,而且是一个大套间,当她看见那硕大的双人床和斜倚在床边抽烟的萧剑韵时,那含义就再也清楚不过了。况且,和他相爱相融,现在已经是她心底最强烈的渴望了。
十分钟后,秋月齐胸裹着浴巾站在萧剑韵面前。那如脂如玉细腻姣好的身体,在暗红的浴巾衬托下,沐在已经被萧剑韵调暗的灯光里,散发着强烈的性的信息。她那微曲的长发半湿地垂着,暗红的浴巾有斑斑点点的水印,传递着青春女性特有的气息。萧剑韵像被什么招引着,又像被什么力量牵着,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自然,从容,却有些急促地,两个身体就拥在了一起。当热浪一波又一波地像海水般汹涌着时,当秋月有些颤栗有些娇喘有些潮红有些瘫软时,萧剑韵像是受到了极大鼓励,抱了已似柔软无骨的秋月轻放在床上……
想到与秋月的每一次亲热,萧剑韵竟不由得有些冲动。那一次,他和秋月完成了爱的最关键的考试,也彼此得到了最为和谐和销魂的体验。他欣赏心淡如菊的女人,喜欢亲热时用心和灵魂与自己交流的女人。这么多年了,他就遇到一个,那就是秋月。他曾思考过为什么女人千百年来总是埋怨男人负情。其实女人们很少知道,男人最需要女人的是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女人不能给他这种感觉时,他就必定要跑掉要去寻找别的女人。有可能男人终其一生都难以找到合适的女人,但是只要可能,他们是不会停下找寻的脚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