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剑韵这样想着,就招呼总经理一同到了酒楼门口。陈、于二位正在下车,和萧剑韵及总经理打了个招呼就很快地进了包厢。再好的关系,萧剑韵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们大声地放肆地热情地招呼。那是不必要的。况且他们也是重视自己身份的人,不愿意张扬。不一会儿,萧剑韵的红旗轿车内走出了黄心。司机老屈恭敬地拉开车门,得体地用手挡着门框,护着贵宾的头。黄心下车站定,小小的眼睛迅速地左右顾盼一下,整理了领带和西装,在门迎小姐欢迎光临的招呼声中,向酒楼大厅走来。萧剑韵快步如风走下台阶相迎,酒楼总经理却不知何时已站在黄心旁边,半挽半搀着黄心的胳膊,用生硬的广东普通话热情地招呼着:“首长,小心台阶!”萧剑韵就陪在黄心的另一边走着。他很满意总经理的表现。在这一方面他总是令萧剑韵满意的。萧剑韵记得第一次请黄心来酒楼吃饭时,自己给总经理介绍过黄心是部队转业的正规军团长。此后每次见到黄心,总经理便首长长首长短地问候着,话语不多却句句都在黄心的心坎上,使得意于自己军旅生涯的黄心受活万分!这个人精。萧剑韵边走边想。
主角到,戏就开场了。黄心坐主宾位,陈、于陪在两边,萧剑韵恭陪末位。清爽珍稀的几道凉菜刚上齐,醇香的茅台酒就斟满了各人的杯子。萧剑韵豪气地端起酒杯,和黄心、陈、于各位依次碰过,说:“今天周末,哥几个小聚。来,干杯!”说罢,就把大半口杯酒喝了下去,足有二两。“你们喝一厘米就好!我近来忙,招呼几位老兄聚得少了,自罚喝干!”这是萧剑韵在酒场的一贯作风,是他的性格,也是他的聪明之处。他酒量很大。但他知道这种场合不能用强,不能拼酒。他酒量大底气就足。在煽情且适当地显示了自己的诚意后,萧剑韵殷勤地招呼众人吃菜。黄心像往常一样一本正经地坐着,只是偶尔动动筷子。气氛有些沉闷。萧剑韵目示了一下陈处长,陈处长就开始活跃了。他亲切地侧身对着黄心说:“黄兄,你们组织部今年有大动作啊,选拔干部新增了心理测评与考试。这是创举啊!是科学啊!了不起!”于处长也从另一边侧过头说:“是啊,听说社会反响很好的,大学的很多教授专家,据说给省长书记写了信要求总结、推广、制度化呢!”于处长是管文教工作的,他的这个话黄心听了觉着很权威。黄心点了一下头,不动声色地说:“你们这也只是一方面的意见。听说还有一些不同意见啊。”话音刚落,只见陈处长刀眉一竖,愤愤然地说:“狗屁意见!纯粹是保守、顽固!我就讲过,组织部门是管干部的;管干部的自己能够主动把选拔干部的部分权力交给专家学者,这是什么?是大公无私!是真正的立党为公,是高风亮节!没有这样胸怀的领导是看不到想不到这一点的,更不用说带头倡导了!”说完他用厚大的手满握住酒杯举起,“来喝酒!”四个人就碰了杯。萧剑韵注意到这一次黄心的酒一口喝下去了大半杯。于处长在旁边文质彬彬地用平缓的谦和的口气对黄心说:“黄处长啊,你是组织部的老领导了,有机会介绍搞这方面工作的同志认识一下,让我们也学习学习,掌握一些第一手情况。这样,省长要是问起来,我也好有个底啊!”
萧剑韵观察到,这时的黄心表情已然生动了许多,坐姿也放松了。他脱下西装外套,旁边的服务员立即接了去挂在衣帽架上。萧剑韵见状,知道他那官的角色正在褪去,人的角色正在苏醒。是时机了!于是,他站起来,端着新添的大半杯酒,说:“各位首长,各位老兄。兄弟是局外人,是不懂政治的。但是我做过教育,知道心理素质对领导干部的重要性。我说句斗胆的话,各位不要见笑。那些非议此举的人,纯粹就是一群无知的乌龟王八蛋!”萧剑韵的义愤和粗话,似乎与气氛有些不协调,以致陈、于二位都略感吃惊地瞅了他一眼。但萧剑韵心中有数。他重重地把杯子一顿,扭头说:“来,拿个生鸡蛋!”一直侍立身后的服务员,很快拿来了一个生鸡蛋,打在萧剑韵的酒杯中。萧剑韵一仰脖,连酒带蛋喝了下去。这时黄心站了起来。他显然是被萧剑韵和陈于二位处长煽起来的气氛感染了。他一举杯对萧剑韵说:“痛快!兄弟。不瞒各位,心理测评考察干部的始作俑者,正是愚兄啊!感谢兄弟们理解!”说完,竟一口干了。旁边的陈、于二位处长和萧剑韵都做出了惊讶的样子说:“哎呀,原来是这样啊!”又说了许多听起来很得体,褒得很含蓄,令黄心听了心花怒放的话。萧剑韵就忙招呼服务员加了酒,坚持每人要敬黄心一杯。黄心有了兴致也不推辞,就一一干了,开始显露他喝干太平洋的酒场英雄本色。
接下来的情形和往常的小聚会没有什么两样:黄、陈、于三位互相十分投机地交流着各自听到的政界传闻和大小道消息。待到没有什么新鲜事再说了,就开始讲各自拿手的荤段子。说着、吃着、喝着、笑着,其间除总经理进来敬酒外,并无任何打扰。热菜简单又上档次:上汤澳洲龙虾一只,清蒸石斑鱼一条,鲍鱼、鱼翅捞饭每人一份。酒足饭饱了,照例到三楼歌舞厅唱歌跳舞。歌舞厅有一个一百平方米的豪华包间,是专门供厅长们和萧剑韵应酬贵宾的,直接与餐厅豪华包厢相通。到了歌舞厅,陈、于二位处长坐在了一起,故意把黄心留给了萧剑韵。有漂亮的服务员陪着唱歌跳舞,大家兴致很高。萧剑韵看着黄心酒瘾过足了,舞也跳得一曲接一曲,乐此不疲,就思量着捕捉打探消息的机会。他观察着,等待着。他看着黄心那有些像军人步伐的生硬干脆毫不含糊只有转折没有过度的舞步,心里直发笑。突然想到黄心不知道爱女人时是什么样子?男人爱女人的欲望应该都是一样的吧?爱的方式当然是首先取决于个性和好恶,但是会不会也有职业的痕迹或者是特点呢?陈处长又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的舞步短促、厚重、有力,那也会是他亲热的节奏吗?老于呢?他的跳舞完全是按系列的动作规范机械地进行的,似乎没有感觉的传递和接受,没有自我的特性和灵性。他跳的很规矩,很规范,却像是没有灵魂的假人儿在舞蹈。萧剑韵联想到他的唱歌,字、词、声、调都拿捏得很准确,表情也很认真,但听起来怎么就不舒服呢?比那些跑音走调的听着还要别扭。为什么呢?对了,他的唱歌是缺少真情投入,如果有,也多半是拿腔作调给人看的“假投入”:看似投入了,也确实很认真地唱着,但实际没有投入任何感情。有点像过去的小学生背三字经。他亲热也这样吗?做事也这样吗?
“来,兄弟,喝!”
萧剑韵正想得出神,黄心却到他旁边坐下,端起一扎啤酒相邀。喝了这满满的一杯酒,萧剑韵给黄心上了一支烟,又点了火。黄心重重地吸了一口,又吐了出来,烟味带着酒气在浑浊的空中弥散开去了。萧剑韵是喝酒抽烟的人,但还是觉得那味道难闻。不过他还是做出兴致很高的样子端了酒杯,说:“玩尽兴啊,老兄。”两人一碰又喝干了。就这样喝着聊着,黄心就问了萧剑韵最近在忙什么啊,有没有要帮助的啊,有就不要客气啊,老兄看你这兄弟对路子,能帮绝对会帮你啊。萧剑韵也说了一些多多关照多多指点多多提携的话。气氛融洽的就像两个亲密无间的老战友。萧剑韵一直留心观察着黄心。他已经感觉到,黄心要给他说些什么了。果然。黄心又和萧剑韵碰了一杯酒,放下酒杯,叼上一根烟。萧剑韵觉得他这次放杯子不似刚才那么干脆,随便,放的动作有些缓慢而庄重;取烟时又好像有选择一样的缓,不像平时取烟时一把就能抓握烟长的三分之二。萧剑韵忙给黄心点了火。黄心吸了一口,很犀利地看了萧剑韵一眼,顿了一下,说:“有个情况,你了解一下。”萧剑韵没有问什么情况,那样显得太迫切了。他也担心这一问会唤起黄心的职业性戒备心。他只是郑重的,静静地听着。“省上要选择几个懂经济的干部,新组建经济发展局,正厅级单位,直属省政府,已经决定了,正在物色干部。推荐通知已发各厅局了。考虑到工作的宏观性和全局性不在地市选。你正处几年了?”萧剑韵用谦恭的语气回答:“四年了!”“那你还是有条件的。”说完,就又端起酒来,“喝!你知道就行了,这是内部掌握的,不能外传。”萧剑韵忙说了些谢谢老兄谢谢关照我懂我懂之类的话。这时,只见黄心一手拉开包,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萧剑韵,用尽量平淡的口气说:“这是处里的一点事,你要是方便就帮着处理一下。不方便也没有关系的。我们是哥们嘛!”萧剑韵打开约略一看,是出租车票和就餐发票,他估计有三千多元,就说“没问题!”顺手掏出五千元交给黄心,“黄兄你先拿着,就不来来回回了。都忙。”黄心脸扬在一边像是在看陈、于二位跳舞,一只手却很准确地接了钱收在包内。
夜已深。歌舞升平的几个男人把酒精激发的活力毫不吝惜地挥霍完了,便有些疲惫。萧剑韵知道该结束了。他打电话叫来了总经理。总经理是一直侍候着的,但萧剑韵不招呼,他不会进来。他知道在这种场合没有他的角色。萧剑韵在总经理耳边叮咛了几句,他就走了。十分钟后,萧剑韵招呼疲惫的处长们下了楼,司机已打开车门恭迎。处长们上了车就与萧剑韵告别走了。萧剑韵目送着远去的车影,挥着的手迟迟不放下来。他知道,这几乎僵在半空的手,会给黄心他们带来什么样的感受,如果他们回头的话。他在回想着黄心接钱时的表情,那份谨慎背后掩饰不住的喜出望外,让萧剑韵马上从人格上看低了他!他想,这个人贪,但却不是贪得无厌。他要面子。不知道当司机把送他的烟酒交到他手上时,他会不会比刚才接钱时自然一点?也不知道当他看见包装盒里更多的钱时会作何感想!算了,不想了。萧剑韵拨通陈、于二位的电话。向他们表示谢意,并恰当地称赞二位老兄对自己提供的组织部心理测评素材的高超运用。那是萧剑韵的一个老师前不久告诉他的。萧剑韵就有这个能耐。贮存在他大脑中的资料,都会在必要的时候变成有用的信息,甚至是炮弹。这件事只有黄心是被蒙在鼓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