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白原崴做梦也没想到,当证券市场捷报频传,伟业控股的股价成功突破十二元成交密集区,向十五元历史高位挺进时,孙鲁生会从背后突然给他来上一枪!孙鲁生干的真叫绝,以鲁之杰的名义,在《汉江商报》上发表了一篇分析伟业控股的文章,别有用心地预测说,根据伟业控股做强做大主业的规划和钢铁行业的前景判断,要约收购炒作结束后,伟业控股很可能大规模发行可转债。还将发债额透出来了,大约在二十亿至三十亿之间,这正是他计划收购文山二轧厂的预算资金量。
这简直是背叛,是自毁自杀啊!白原崴急了眼,看了报纸马上打电话找到赵安邦,气冲冲地抱怨道:“赵省长,不管怎么说,孙鲁生都是我们伟业国际集团的监事会主席,是我们这条船上的掌舵人之一啊,她这么干是何居心?我很难理解!”
赵安邦接到电话时并不吃惊,挺和气地说:“白总,你先不要叫嘛!这篇文章我也看到了,看得还很仔细。我认为这只是孙鲁生个人的分析!如果伟业控股没有大规模发转债的设想,你们完全可以不理会,还可以发澄清声明嘛!”
澄清声明他没敢发,怕发了以后麻烦更大。但泄密的事要搞清:究竟是谁把发转债的信息透出去了?他不相信孙鲁生会有这么好的脑袋,会凭自己的分析得出他即将发转债的结论。内部人员不会在这种事上大意,于是,他便想到了石亚南。一问石亚南才知道,发转债竟是赵安邦的推测判断,这个省长早想到他前面去了!这就是说,孙鲁生的这篇署名文章是大有来头的,是在赵安邦的怂恿支持下发表的!
石亚南也交了底,“白总,我实话告诉你吧,赵省长对你们这种掠夺式的经营很反感,明说了,要对你们进行必要的制约,还把我和文山市委批评了一通哩!”
白原崴叫苦不迭,“那你说我现在怎么办?怎么办?姐姐你真想坑死我吗?”
石亚南在电话里说:“天理良心,我可没坑你啊,发转债的事我在赵省长面前只字未提,只说到筹资二十至三十亿!再说,我哪知道赵省长会这么想问题啊!白总,你也别太急了,反正要约收购期也只有五天了,事情应该坏不到哪去吧?”
他也希望事情别坏到哪去,但事实上却糟糕透了:在转债利空影响下,嗣后两天伟业控股连续放量跌停,由十三元跌至十元五角。第三天上午开市后,又是一个跌停,股价已低至九元四角五分,跌停价上的卖盘高达四千万。然而,值得欣慰的是,除了公告后公开冻结的八百多万股外,他们暗中控制的所有仓位都已基本清仓,最后三百多万股,也在第二个跌停价上卖光了,总的来说这一仗算是打赢了。
第三天整个交易时间伟业控股均未能打开跌停板,拖累当日股市大盘再创新低,下探一千四百点二五点。钢铁板块趁势回调,钢铁和制造业指数下滑三十五点零三点。白原崴估计,包括汤老爷子海天系在内的一些庄家已经套牢,账面损失很可能十分惨重。当然,这也不好怪他,汤老爷子不听劝阻,非要往十五元以上做嘛!况且,发转债的消息并不是他故意透露出去的,他也是此事的受害者哩!
股市收市之后,汤老爷子笑呵呵来了个电话,说是晚上请他吃饭,谈点事。
他知道这顿饭不好吃,可又不能不去,不去更说不清,便去了,一见汤老爷子他就大发牢骚,道是被孙鲁生坑死了,“……老爷子,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在前方拼命流血,那位孙主任却在背后打黑枪,还他妈的是我们伟业集团的监事会主席呢!”
汤老爷子笑道:“你流了什么血啊?是股民的血吧?不说了,喝酒,喝酒!”
于是,喝酒。是高度的五粮液,二人一口一杯,喝得很豪爽。此景难得一见。
酒过三巡,汤老爷子说起了正题,“原崴啊,事情不管怎么发生的,反正发生了,我就得认真对待了!我和孩儿们原以为伟业控股能做到十五元以上,结果,孙鲁生的利空文章一出,股票大跌,我们手上的两千万流通股全被高位套牢了!”
白原崴关切地问:“套在什么价位?按今天的收市价,市值损失是多少呢?”
汤老爷子淡然道:“套在十一元左右,加上手续费,损失四千多万,如果按要约收购价卖给你们,损失就更大了,约为九千七百多万吧,情况比较严重哩!”
白原崴吓了一跳,“老爷子,您还当真准备把这两千万流通股卖给我们?”
汤老爷子摆了摆手,“哎,当然不能,这种巨大的损失海天系承受不起啊!所以,我今天就找你老弟商量了,看看能不能不发那二十至三十亿的可转债啊?我们继续把股票做上去嘛,一起努力,这个,啊,争取一个你我双赢的好结果嘛!”
白原崴苦苦一笑,“我的老爷子啊,我啥时候说过要发二十亿的可转债了?伟业控股是上市的股份公司,未经董事会研究、股东大会批准,不可能有这种事嘛!”
汤老爷子一副欣慰的样子,“那好,那就好啊!原崴,你们马上发个澄清声明行不行啊?明确告诉股民,一年之内你们伟业控股根本没有发行可转债的计划!”
白原崴想了想,“老爷子,这个声明我还真不敢发,尤其不敢说一年内都没这种计划!您知道的,今年上市公司的主要筹资途径就是发行可转债啊!再说,钢铁的前景如此看好,伟业控股要做大做强钢铁主业也是自然的。不瞒您老说,我和文山方面已经接触过几次了,准备收购文山二轧厂,收购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汤老爷子呷了口酒,“是啊,估计收购资金量在二十亿以上,所以,孙鲁生的文章不是没有根据的,市场相信孙鲁生的分析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不对,原崴?”
白原崴抱怨道:“可她不该在要约收购期内谈这种事,连我们自己也被套住了,搞得很被动呢!”和汤老爷子碰了碰杯,又说,“当然,从长远观点看也没什么,吃进二轧之后,伟业控股每股的税后利润就会超过八角,真正的绩优股啊!”
直到这时,汤老爷子仍是不动声色,“原崴,你可真是我的好学生,我此生能培养出你这个杰出的资本运作人才,实在是我最大的成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就是这种情况嘛!现在看来我要回过头向你学习喽!来,原崴,我敬你一杯!”
白原崴忙站了起来,“老爷子,您……您可别折我的寿啊!我敬您,敬您!”
汤老爷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才笑眯眯地抛出了杀手锏,“原崴啊,这么看来我得成全你啊,得让你们完成对伟业控股的要约收购嘛!你们既然这么看好钢铁前景,又能保证它如此绩优,我觉得还是让它退市,由你们自己好好经营才是!不过你别误会,我卖给你的不是海天系套住的流通股,而是受让的两千五百万国有法人股,我的受让价正好是你们的要约收购价,一分钱不赚,完全是为了成全你!”
白原崴一下子怔住了,呆呆地看着汤老爷子,一口菜含在嘴里,竟忘了咀嚼。
怎么会有这种事?海天系从谁手上受让了这两千五百万国有法人股?事先咋一点风声都没有?由此看来,汤老爷子早就防到他前面了,此番是有备而来的!
汤老爷子仍在笑,笑得让人心惊肉跳,“原崴啊,你说说看,像我这样对你关心备至的人还有几个?离要约收购期还有两天,得抓紧啊,我明天就让手下孩儿找你办手续吧!加上我支持你的这两千五百万国有股,你们退市的梦想就实现了!”
白原崴只觉得天旋地转,以为自己是在一场不真实的梦中:老师就是老师,跳来跳去,竟他妈的没跳出这个阴险老师的手心!事情很清楚:他要么把这堆钢铁抱回家自己玩,要么就想办法,让汤老爷子的海天系把一肚子的钢铁安全吐出来!
汤老爷子看出了他的狼狈,“哎,原崴,你怎么回事啊?身体不舒服吗?”
白原崴这才勉强镇定下来,开玩笑道:“哦,不是,不是,老爷子,是您老的无私奉献感动了我啊!不过,是不是非要这样无私奉献呢?您老人家可想好了!”
汤老爷子反问道:“一年内是不是能不发可转债呢?原崴啊,你也要想好嘛!”
白原崴极是诚恳地说:“老爷子,我争取吧,但不敢说一年内不搞筹资!”
汤老爷子呵呵笑道:“那好吧,我也想好了,明天到你们公司办手续!”说罢,吩咐买单,临走时,又拍着白原崴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原崴,我理解你,伟业控股退市其实也是好事,这么好的绩优企业,确实没必要让全社会共同分享!世界五百强里就有不少企业根本不考虑上市,你在股市上又带了个好头啊!”
这老狐狸,真他妈的吃人不吐骨头!如果明天老狐狸真带人赶到伟业大厦办了手续,把这两千五百万国有法人股按要约价过户给他,伟业控股就真要退市了,这只主力旗舰就要返航靠岸了,他在国内最大也是最有效的一个资本运作平台就将消失!情况相当严重,从现在起,到后天要约收购期满,未来的四十八小时将充满变数,不是他掐死这只老狐狸,就是这只老狐狸掐死他,他们双方都走上了不归路。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只有行动了,不惜一切代价,险中求存,出奇制胜。
离开酒楼,白原崴当即吩咐司机连夜去文山:现在的希望在文山,文山方面若能鼎力相助,以某种借口中止这次要约收购,他和伟业控股就得救了。这个可能还是存在的,伟业控股当真退市,可转债就没法再发了,收购二轧厂的计划就将落空,对文山方面也是很不利的。当然,操作时不能让姓汤的老狐狸看出破绽……
五十三
钱惠人没想到白原崴会深夜赶到文山见他,更没想到白原崴会急吼吼地要文山方面收回两千五百万国有法人股。联想到伟业控股这阵子要约收购的炒作,和即将临近的要约截止期,钱惠人的判断是:这个资本运作高手恐怕碰到大麻烦了。
果不其然,白原崴的麻烦真不小,那位汤教授竟要将受让的两千五百万股按要约价卖给他,伟业控股搞不好就会弄假成真,成为中国股市上第一个退市的公司。
于是,这日夜里,两个精通资本市场的明白人进行了一场开诚布公的对话。
白原崴说:“钱市长,您是人所共知的‘钱上市’,懂股市,是这方面的行家,在您面前,我实话实说:我们现在面临着一场严重的危机,可以说是狂澜即倒啊!”
钱惠人点头道:“是的,的确是一场严重危机,但这是你们的危机,狂澜也是你们的狂澜,这我必须纠正!我和文山市政府对此深感忧虑,不过,爱莫能助!”
白原崴笑了,“钱市长,我也得提醒您一下:伟业控股的主营业务可是钢铁啊,而且是文山的钢铁,当真摘牌退市,肯定会影响文山钢铁公司未来的发展!”
钱惠人不动声色,“不错,这一点我和你一样清楚,所以,才深感忧虑嘛!”
白原崴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钱市长,如果您和文山市政府真的忧虑,就该在关键时刻援之以手,找借口收……收回两千五百万国有股,或……或者以此次股权转让造成国有资产流失的理由,设法对要约收购来个紧急叫停……”
钱惠人没容白原崴细说就摆起了手,“这都是不可能的,是违法欺诈!”
白原崴像挨了一枪,怔怔地看着他,苦笑着,一时不敢做声了。
钱惠人又说了下去,话里有话,也有气,“白总,不是我批评你,在这件事上,你做过了头!请你回忆一下:你们策划搞要约收购时,我是什么态度?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要这么干,搞不好会有退市的风险?你不听嘛,仗着有石亚南书记的支持,非干不可嘛!我想划点股份给社保基金,你还觉得我是和你作对呢!”
白原崴连连点头,“是的,是的,钱市长,我……我当时真是太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