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我被一双手推搡着。
“先生,醒醒,到站了。”售票员一脸不满地望着我。
我揉揉眼睛,发现公车内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原来这只是一场梦而已,南柯一梦。只可惜梦中人不是他思念的幽若,而是那个素不相识的神秘女子。
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一阵诧异。
那个神秘女子竟然闯入了我梦境,然后对我说了一段似是而非的话后就消失了。
历史即将重演?
救赎?
伤心泪?
我糊涂了。
这难道又是某种预言?
“先生,您到底下不下车啊!”售票员责问的声音将我从虚幻中拉回。
我尴尬地点点头,红着脸下了车,脚还没站稳。公车就在我身后呼啸而去,扫起阵阵烟尘。
望着那辆消失在夜色中的公车,我心头忽然一紧。
这车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至于怪在哪儿,我一时也搞不清楚。
依稀辨认了一下方向,不远处那座灯火通明的二层小楼便是梧桐公寓了。
我忍着腹中的饥饿,朝它走去。
也不知道,胭脂有没有做晚饭?
我思忖着加紧步伐。
快到公寓门口时,我怔了一下。
公寓前的那棵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佝偻的黑影,那人正是失踪多日的吴大妈。
她怎么会在这儿?
我一阵狐疑,疾步朝她走去。
“吴大妈。”我热情地打招呼。
可吴大妈却好像没听见似的,一双混浊的老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干巴巴的嘴唇动了几下。她转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公寓,低低对我说了一句:“小心它……”
由于她的声音太过微弱,我只听见了“小心它”三个字,后面的话没有听到。我正要开口询问,不想她一转身,蹒跚地朝公寓旁黑漆漆的胡同走去,只留下的是一个极其怪异的背影。
小心它?
吴大妈让我小心什么,这个它又指的是什么?
是人还是事?抑或者……
我望了望眼前的梧桐公寓,抑或者是这座公寓。
走进梧桐公寓,眼前顿时一亮。
闪现在我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是我家吗?
木质地板被擦得雪亮,家具沙发一尘不染,就连空气都分外新鲜。
从一楼到二楼,每个房间的灯都打开着,耀眼的灯光照得站在门口的我望而却步。
我记得公寓的电路系统明明已经坏了,只有一楼的几盏吊灯和二楼卧室的台灯尚能苟延残喘地工作,其余的电器近乎瘫痪。
难道是物业的人来修好的,我想起了刚才见到的吴大妈,也许是她通知的物业吧。
正在犹豫,一个窈窕的身影从一楼的厨房走了出来。
胭脂。
她齐耳的短发紧贴着脸颊,额头渗出些许汗水。一身灰色的运动套装使她纤瘦的身躯显得丰盈起来,然而依旧不变的还是眼中那股初识的冷漠。
“回来了?”胭脂端着一盘菜,一边在客厅中央的桌子上码放一边淡淡地问。
那语气似问非问的,让我很不舒服,要知道这可是我的家!
我“嗯”了一声,在门口换了双拖鞋,然后走进去,随手关上门。
“大半夜的,你怎么不关门啊?”我走到餐桌前,望着上面的香喷喷的三菜一汤。
“关上门,你怎么进来啊?”胭脂低着头反问,手里的筷子轻轻拨弄着一盘水果沙拉。
“我有钥匙。”我侧过脸看着她,期待着她的回答。无意间,发现她眉心的那个红斑原来竟是一颗痣。
美人痣。
“是吗?”胭脂忽然扬起一直垂着的左手,一串明晃晃的钥匙出现在我的眼前,随着她手指的摆动发出金属碰击的声响“哗楞哗楞”。
我下意识地一摸衣兜,发现里面竟然空空如也:“奇怪?我的钥匙怎么在你哪儿?”
“不知道,也许是你走时太匆忙了,把钥匙丢在了地板上。我收拾房间时,捡到的。”胭脂左手缓缓伸向我,手指轻垂,那串钥匙一瞬间从那白皙的手指上滑落。
我迅速地伸手接住,在手掌中颠了颠,笑着说:“看看,这就是我留下你的好处。有你在,我以后就不必再担心自己把自己锁在外面了,我想你会成为一个好管家,呵呵。”
胭脂没有回应,她脸上永远凝结着一层冰霜。
“哦,对了。”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公寓的灯怎么全开着啊?是物业派人来修好的吗?”
“嗯。”胭脂点点头,“你走后不久,来了几个人,说是物业派来修公寓的电路的。临走时,还给你留了条子。嗯,那张条子,我好像忘记放哪儿了。”
“一定是吴大妈去催的物业,要不然他们哪会这么快来修。一帮只会收钱不会干事的吸血鬼。”我愤愤地说,那股欲砸物业窗户的冲动丝毫没有减退。
“吴大妈?哦,他们好像提到过这个人。嗯,让我想想。”胭脂放下筷子,思索着说:“她好像死了。”
“什么!?”
“没错。当时他们一边修电路,一边聊天。说那个姓吴的老太太在前几天就死了,好像是心脏病突发。死在一个离这公寓不远的排水沟里,被人发现时身上都发臭了。”胭脂面无表情地说。
我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头皮莫名地一阵阵发麻。
死了?怎么可能?
我刚才还见过吴大妈?她就站在公寓前的那棵梧桐树下,突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终于明白了那怪异感觉的缘由。
呆滞的眼神,麻木不仁的表情,诡异的背影……这些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所具备的,梧桐树下的那个吴大妈其实就是一具游荡在深夜里的行尸走肉。
“嘶!”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望向公寓的大门。
也许在那扇黑漆漆的铁门后,此刻正站立着一个黑影。
那是死去多日的吴大妈。公寓的灯被关去了一大半,二楼再次沉浸在一片黑暗当中,只有连接一楼的楼梯口还有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半死不活地闪着。
当恐惧的阴霾消失在无限饥饿当中时,我终于忘记了那个死去多日的又神秘出现的吴大妈。
晚饭在沉默中进行着,我试图打破沉默,但换来的结果却是另一种沉默。
说实话,我讨厌沉默,尽管我早已习惯于保持沉默。但我绝不允许在这所公寓里有两个“我”存在,否则这样的生活简直是噩梦。
“肉炒青菜、水果沙拉、炒土豆丝、豆腐汤,你蛮会做饭的吗?”我咬着筷子头说。
胭脂不语,低头吃饭。
“嘿嘿……食不言,寝不语,是个好习惯。喂!你告诉我,你不会是哪家首富的落难千金吧?”我不甘示弱,她越不说话,我就越要她说话。
胭脂仍旧不语,捡起一小口米饭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米饭?哦,”我嘴角上扬,我想我终于找到了话题:“对了,我做的鸡蛋炒饭你吃了吗?”
我本以为胭脂会继续沉默,不想她却突然开口了,但很可惜只有两个字。
“倒了。”
“倒了?为什么?!这可是我第一次为别人下厨,多不容易啊!你知不知道你扼杀了一个青年对美食和美女的热情!喂,今天你必须得给我一个倒掉的理由!”我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其实我是真的有点儿生气了。
“如果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把整罐的盐都倒进炒饭里的话,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把它倒掉。”胭脂冷冷地说。
“呃?”我愣在那儿,激动得眼球差点儿跳出来。
整罐盐?
“哦!”我记得当时自己确实不断地往里面加盐,为的是怕味道不够。没想到我竟然一下子放了整整一罐盐,乖乖。
看来,我做的这碗鸡蛋炒饭恐怕连路上的野狗都不会吃的—狗不理。我忽然想到了用这个词来赞美我的炒饭。
又过了一会儿,我竟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我为什么每次做饭都是这么失败呢?不是分不清油盐酱醋,就是狂乱加佐料。难道我天生就是吃饭的命,厨房与我永远是不共戴天的仇敌,锅碗瓢盆永远只能成为一种摆设?
强忍住笑意,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对面那个女孩的脸上。
她吃饭的样子十分文静,根本不想一个流浪者。或许她说自己流浪只是一个借口,而真正的目的是要留下来。可她留下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只是给我当保姆吗,显然不会这么简单。她那双乌黑的眸子中闪烁着仇恨的火焰,那火焰不曾片刻削减,反而愈加熊熊然。她到底在仇恨什么呢?
我无法得知,但我知道有时候人活着确实需要某种精神寄托。
无论,她寄托的是爱,还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