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程东的家位于丽华大厦十二层1203,是一座三室一厅的大房子。丽华大厦是北京众多高层建筑中的姣姣者,据说全楼最豪华的就是电梯,号称可以抗震。但若是真的遇到地震,大厦都塌了,我不知道留着电梯还有什么用。
坐着电梯上到十二楼,我用孙程东给我的钥匙打开了他家的门。
孙程东将自己的家装修得金碧辉煌,但我总觉得这有点儿像**十年代的暴发户,无论包了多少层金,还是露着土气。
环顾四周,我被一件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半人多高的书报架,上面堆满了发黄的报纸。
我曾听张武德说过,孙程东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收集旧报纸。当然也不是什么报纸都收集,他只收集他认为有纪念价值的报纸,记住历史不但可以总结过去,还可以展望未来。
很难想像,像孙程东这样近乎于文盲加地痞的家伙竟然还会有这种好习惯。
我走到书报架前,小心翼翼地翻动着上面的报纸。报纸的内容参差不齐,大多是一些当地的要闻和名人发家史。
突然,我的手颤抖了一下,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
“东星商业城火灾一死一伤,亿万富翁倾家荡产。”在一张发了黄的报纸头版头条上赫然印着这行浓重的铅字。
东星商业城?
一死一伤?
我勉力闭上了眼睛,往日种种如潮水般地涌来,记忆的洪流一瞬间淹没了我的大脑。八年之殇,那个令我痛彻心肺的名字,无法抑制地从喉咙里迸发出来。
“幽若……”我按着胸口,竟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八年了,生与死、爱与恨的纠缠,不曾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淡去,那音容笑貌至今仍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一颦一笑……
我的思绪飞速地跳跃着,穿越时间与空间的隔膜,回到那甜蜜并泛着痛苦的过去。
一九九七年一月一日,元旦,一个在我记忆中早已永恒的日子。
瑞雪飘零,万物峥嵘。
两个相爱的人相聚在一棵梧桐树下,彼此深情地注视着对方,不语。
情,似在那一刻开始,也似在那一刻结束。
她依旧不施粉黛,却依旧美若天人。
然而,年少的我面对她竟有些羞怯,一份深埋在心底的爱意,欲说还休。
那天,我跑遍了全市的礼品店,给她买了一份礼物。
一条雪白的围巾。
我不是一个注意着装的人,更不懂得服饰的搭配。我之所以要买下这条围巾,只是觉得它围在幽若白皙的脖子上一定很好看。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
当幽若看到那条围巾的时候,眼前顿时一亮,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内心的喜悦。但当我将围巾递向她时,当她的纤纤玉指触及那无数圣洁的绒毛时,她的笑容凝固了。
幽若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复杂、诧异、惊恐、甚至有点绝望。
为什么?
直到现在我仍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幽若为何会发生如此变化。但我却永远无法得到答案,因为我知道答案只有幽若一人知道。
尽管如此,幽若还是接过了那条围巾,轻轻围在了脖子上。她表情依旧很复杂,但已不是绝望和恐惧。
那是一丝永恒的微笑!
蓦地,我愣住了,我被她的美丽彻底征服了。
漫天的雪花仿佛凝固在空气中,时间停止了吗?
原来早已停止。
两个渴望温暖地人儿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
在梧桐树下,就那样,我们幽幽地拥抱着对方。
语言仿佛失去了它的魅力,我们体会着对方的每一寸气息,感动着生命的每一次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
幽若伏在我耳畔,低声说:“萧逸,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离开我,好吗?生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我会感到孤独。”
我浅吻着她的脸颊,说:“傻瓜!除非我死了,否则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死?”幽若深情地望着我,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按在我的唇上,说:“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永远快乐地活着。”
“当然,只要你在我身边,我每一天都很快乐。”我捧起幽若的脸,望着她湿润的唇,心中无限缠绵。
“每一天都很快乐?”
我坚定地点点头。
“每一天都很快乐。”念着念着,幽若忽然扑入我怀里大哭起来。
我慌了。
“幽若?你怎么了?”我抚着她如虹一般的秀发问道。
幽若没有应答,只是呜咽着。
漫天雪花,飘飘扬扬,仿佛要向我争夺怀中的人儿。
那一刻,我隐隐地感到幽若即将离我而去。
我用力抱紧她,谁也无法抢走我的幽若。虽然我并不知道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但我决心无论怎样,我也不会放弃这段爱情,纵使牺牲自己的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此情,因何而起?
此恨,因何而终?
伤心人?断肠人?亦是痴情人。
挽不住岁月的流逝,更挽不住那淡淡的漪涟,惟有一丝微笑梦回千载、常忆心头……
“萧逸,答应我的一件事,好吗?”幽若在我的怀中喃喃地说。
“什么事儿?”
“爱我一生一世。”幽若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爱你一生一世。”我更加用力地抱紧她仿佛柔弱无骨的身躯。
“一生一世,只这一句话便够了,纵使我立刻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幽若神态反常,我早已察觉到,但却不曾料到她竟然会说出这样伤感的话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告诉我。”
“嘘。”幽若将手指又按在我的唇上,做了个止声的动作,“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还爱我。只要你能常常念着我,便已足够了,足够了。”说着,幽若闭上了眼睛,迎着风雪微笑,仿佛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冰冷的雪花拂过她的脸颊,凝结在她的眼角,形成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苍天不忍,万物萧然。
我凝视着她,心中无边的虚无。
我们站在天地间最广阔的雪海中,而我们的心却突然狭窄得只能将将容下对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