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坚信生命是脆弱的,就像一个玻璃杯,只要轻轻一碰,它就摔碎在地上,还是永远无法粘合的那一种。而张武德这个玻璃杯似乎比我想像中还要更脆弱些,它不是被别人碰掉的,而是自己陨落。
这就不得不使我产生了许多想法,脑子里满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泡泡,它们不断往上涌,最后在我的头顶纷纷爆裂,啪,啪……
张武德带着那张支离破碎的脸离开了这个世界,可他留给别人的却是无尽的思索。其中就包括他的死因,正值青春年华的张武德怎么会走上这条决绝之路呢,我百思不得其解。然而更令我不解的是在我参加完张武德葬礼一个星期后的某个黄昏,两个陌生人敲响了我公寓的大门。
来者是一男一女,男的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很魁梧,皮肤黑黝黝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女的年纪和我相仿,个子不高,鼻梁上夹着一副硕大的眼镜,像一个还没有走出校门的高中生,怯怯的。
中年男子从怀里掏出证件在我眼前晃了一下,说:“我们是市刑警队的,请问你是萧逸吗?”
我说:“是的。”
“我们想跟你了解一下张武德的情况,我们可以进去谈谈吗?”中年男子用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我。
“当然可以,请进吧。”我拉开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我发现那女子手里托着一个绿色的邮包,不是很大,但却感觉很沉。
中年男子发现我在看邮包,于是对我说:“这个邮包是你的,是张武德生前给你寄出的,收件地址就是这儿。我们发现了他遗留的票据,所以按照规定暂扣了一段时间,现在把它还给你。”
我赶忙伸手从眼镜女子手中接过邮包,果然很沉。尽管我很用力将它抱在怀里,但还是感到邮包在沿着身体往下滑。
眼镜女子如释重负地揉着胳膊,不时向我投来得意的目光,好像在说:“你怎么还没我有劲儿,连个邮包都抱不住。”
我冲她尴尬一笑,心想:若是当年,别说一个邮包,就是一块百余斤的大石头我都能轻而易举将它踢起来,可是现在……
中年男子和眼镜女子环视了一下室内,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我把邮包放到沙发旁,正要去沏茶,不想刚转身就被中年男子叫住了。
“你别忙活了,我们还有事,待不了多久。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谈谈该说的事儿吧。”
我搓了搓手,拉过一把椅子在两个人对面坐下。
“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秦子峰,市刑警队队长。”说完,他又指了指身边的眼镜女子说:“这位是我助手,韩卿。”
韩卿冲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有关张武德的事情,你是他生前最好的朋友,你应该知道他很多事情。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如实回答。当然,涉及到你个人隐私的事情,你可以有所保留。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秦子峰不带任何感**彩说完了每一句话,简单明了,不紧不慢。
“可以。”我同样严肃地回答。眼前的男人让我感到一阵寒冷,他脸上仿佛凝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给人感觉不是那种纯粹的冷,而是一种近似于冷酷的东西。
“张武德最后一次跟你联系是什么时候?”秦子峰朝韩卿使了一个眼色,韩卿会意地掏出笔和本子开始做记录。
“大概三个月前。”
“具体点儿。”
“三月一日。那天我正好在做晚饭。”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回北京,还问我在云南的生活得怎么样。”
“只有这些?没有别的吗?或者说,他当时有没有刻意地向你提起过一些事情?亦或者,他当时的情绪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秦子峰问道。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张武德当时情绪非常好,更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那据你所知他有没有过什么仇人,对头之类的?”
“没有。”我仍旧摇了摇头,“张武德虽然不善言语,但在接人待物上做得很周到,不会轻易与人结怨。”
秦子峰略微沉吟了一下,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举到我眼前,问道:“这张照片上的人,你见过吗?”
我凑上前仔细地看了看,照片上是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样貌秀丽,长发飘飘。背景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女子正靠在一棵大树上读书。从照片的结构上看它似乎不像是在正常情况下拍摄的,更像是**的。
“没见过。”我想了想,反问道:“这张照片和张武德的死有关吗?”
“当然,如果没有关系我也不会给你看这张照片。”秦子峰目光炯炯地盯着我。
一直保持沉默的韩卿突然插话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整理张武德的遗物时,发现了一个崭新的影集,里面竟然全是这个白衣女子。起初,我们以为她是死者的女朋友,没太注意。可后来在我们询问死者的父母时,才知道死者的女朋友另有其人。于是,这个白衣女子就成了我们调查的对象,可是我们至今也没有弄清该女子的真实身份,因此她成了本案的一大疑点……”
韩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秦子峰挥手打断,“其实,在案子还没有弄清之前,任何人都有嫌疑。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秦子峰一边说一边打量我,看来我在他眼里也是有嫌疑的。
“秦队长言之有理。”我忽然感到这场谈话有些乏味。
我扭头看了一眼韩卿,发现她又开始奋笔疾书,纤细的手指握着原子笔在本子上游走,发出阵阵“嚓嚓”声。
接下来,秦子峰又向我问了许多关于张武德的事情,我一一回答。可是我却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总觉得秦子峰所问的这些问题,其实他都知道,甚至比我了解得还深,而他之所以又要重复问我,说不定是在试探我。
可秦子峰为什么要试探我呢?我不得而知。
这场笔录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其间秦子峰不间断提问,我不间断回答,双方均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状态。直到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我们之间的谈话才算告一段落。
电话是孙程东打来的,他让我到嗒嗒娱乐城找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跟我说,而且还嘱咐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说:“好的。我半个小时后到。”
关上手机我冲秦子峰和韩卿耸耸肩,说:“对不起,我有点儿事,要出去一趟。我们的笔录就先到这儿吧?”其实,我完全可以做完笔录之后再去。但我实在受不了秦子峰这种像审犯人似的询问态度,他好像在笔录的一开始就把我摆在了敌我矛盾的位置上了。
韩卿愣了一下,手中的笔不由得停下。
秦子峰的表情还是冷冰冰的,没有任何变化。他点点头,起身和我握了握手说:“那好吧,谢谢你配合我们工作。如果你想起什么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是我们刑警队的电话号码。”
说完,秦子峰递给我一张警**系卡,然后和韩卿一前一后朝门口走去。
我赶忙相送,快到门口的时候,秦子峰突然站住了。他转过身莫名其妙问我了一句:“萧先生,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笑笑说:“任何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吧?并不奇怪,这在心理学上被称作‘潜意识’。原本互不相识的两个人会因为某件事情或是某种眼神而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宿世‘缘分’。”言罢,我心里又暗暗继续说道:“只希望我们之间不是孽缘。”
“缘分……”秦子峰注视了我片刻,阴沉着说:“再见。”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我长嘘了一口气。
我返回屋中,目光情不自禁落在那个绿色的邮包上,这个邮包是张武德生前寄给我的,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呢?
我走过去将它抱起,放在沙发上。
上面的日期是六月十一日,也就是张武德自杀的前一天寄出的,而收件地址是梧桐公寓,我心里忽然腾起一阵疑惑。如果说张武德想把这个邮包寄给我,那他为何不写我云南的地址,反而要用北京的地址呢?难道他不怕远在云南的我收不到这个邮包吗?思之再三,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如张武德早就知道我会在六月十六日前后达到北京,然后住进梧桐公寓,而按照规定像这种邮包也会在五天后到达收件地址。也就是说我一定会在六月十六日前后,在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的情况下收到这个邮包。如果以上假设都存在的话,那么唯一能促使这一因果关系成立的条件就是—张武德的葬礼。
张武德知道自己死后,我一定会不远万里从云南赶来参加他的葬礼,之后便会在北京逗留数日。而在这段时间里,我有充分的时间收到这个邮包。以我对张武德的了解,存在这种可能性的几率应该非常大,那张武德又为何如此煞费苦心呢?也许答案就在这个邮包里。
邮包被打开过,虽然事后用胶水小心封上,但我还是从邮包上标签的横向撕痕察觉到了这一点。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邮包先到的地方是刑警队,他们肯定会按照规定将它拆开察看,现在我只希望里面的东西完整无缺就好。
我开始动手拆邮包,绿色的表皮被撕去后,里面是一个桑皮纸做的盒子。盒子的开口处有一道很深的撕痕,一些白花花的塑料泡沫露了出来。我正要打开盒子,手机忽然响了。
又是孙程东,他问我怎么还没到。我猛然想起孙程东还在等我,于是撒了个谎说自己正在路上,让他在等一会儿。
关上手机,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心说:“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真是猪脑子狗记性。”
我抱起拆到一半的盒子,把它放到二楼卧室的床头柜上,然后匆匆检查了一遍公寓的门窗,锁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