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知苦

二十一、和《骷髅人》说拜拜

牛天梓突然间变得脆弱而懒惰起来，每天上学，谁也甭想和他说上一句话，不管是谁，他都会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琢磨地盯住你的脸，然后把右嘴角往上咧咧，似笑似哭地从鼻子里哼一声，再也不瞧你了。即便是刘颖冲他要化学作业本，他都是这副样子，刘颖只能无奈地冲他叹一口气，因为知道他颓丧的原因，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放弃收他的作业本。

放学后，牛天梓回到家里，他爸爸若不在，他就会像段木桩似地斜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直等到他爸爸回来，问他作完作业了没有，他才爱搭不理地起身回自己的屋里睡觉去。如果他爸爸在家，他干脆就找一本武侠书躺在自己的床上懒懒地看，什么《骷髅人》啦，《女侠斗色魔》啦，《碧血鸳鸯剑》啦，也不知哪儿找来的书，反正不看完一本绝不睡觉。

老师讲课时，牛天梓更是没情绪，他把一条胳膊竖着伸长，然后把半个脸枕上去，呆呆地斜望着教室的墙角，看那里有一个蜘蛛在拉网，老师讲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倒是记住了今天墙角那个蜘蛛拉了几道网。

几次测验下来，牛天梓的成绩都落到了全班最后几名，当陈远拿着牛天梓的成绩单疑惑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时，牛天梓诧异地盯住陈远的脸，然后把右嘴角往上咧咧，似笑似哭地从鼻子里哼一声，抢过自己的卷子塞进书包里，然后再也不睬陈远。

“告诉你吧，牛蹄子失恋了！”孙晓磊悄悄地把陈远拉出教室，告诉他：“那天放学下雨时我看见的，和邹雨悦一起。”

“失恋？和谁？”陈远问。

“你真是个呆瓜。”孙晓磊挑了几下眉毛不满地说：“你真的不知道？和刘颖呀！”

“不会吧。”陈远知道刘颖不喜欢牛天梓，每次在她面前提起牛天梓，她都会皱起眉头。

“真的，那天我在柳荫公园里见到的，牛蹄子挥动着手里的报纸兴奋地向刘颖跑去，不过下雨那天我又见刘颖把牛蹄子送给她的雨衣扔在了地上，气得牛蹄子站在雨里直喊要揍我，那模样直差上吊了。”孙晓磊添油加醋地说着，然后把邹雨悦悄悄地拽来，让她证实自己的话不是骗人。

邹雨悦抻头从门口往教室里望去，刘颖正坐在座位上发呆，牛天梓呢，则趴在桌子上假寐，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刘颖是不是喜欢牛天梓，但牛天梓却是真的喜欢刘颖，我本来想问问刘颖，可这几天刘颖的脾气怪怪的，我一直没找到机会问她。当然，最怪的还是牛天梓，他好象受到了打击，情绪一直萎糜不振，谁都不理。”

“这样下去可不行，下个月就要毕业考试了。”陈远焦急地摇着头，看了一眼孙晓磊，问：“你复习得怎样了？”然后又看一眼邹雨悦，“你可要时不常地提醒他，再不抓紧时间就什么都耽误了。”

“唉呀，你怎么像个老太太似地，罗里八嗦的？”孙晓磊不满意地推着陈远，“你还是找牛蹄子聊聊吧。”

“哼，甭现在嫌我罗嗦，等毕业后各奔东西时你就会怀念我的罗嗦了。”

“好了好了，不用你担心，快找牛蹄子去吧。”孙晓磊不由分说地把陈远推进了教室里。

陈远一走进教室就改变了主意，看牛天梓此时的样子，即便问也问不出什么结果，倒不如先问问刘颖，他把刘颖叫出了教室。

“单相思。”这是一开始刘颖给牛天梓下的定义，不过，说到最后刘颖还是把《江湖英雄》里忧郁狼和孤独猫的故事告诉了陈远，甚至还把两人为什么约会的事也解释了一遍。

“难怪呢！”陈远这才恍然大悟，当然，他不能责怪刘颖什么，本来网上的爱情游戏就是虚拟的，如果当真可算是天下最大的傻瓜了，他只想让牛天梓从消沉中走出来，和大家一起做初中年级的最后拼搏，不禁劝刘颖道：“你能不能找牛天梓谈谈，好好地把话说明白，如果他因为这个而考不上高中，那真是太惨了！”

“我怎么和他说？我怕他再次误会。”刘颖担心地说。

“也是。”陈远犹豫地点头，皱着眉，“可是我真的不忍心看他这样下去。”陈远不得不求助于柳老师了。

为了帮助牛天梓把学习抓上来，柳老师把几个班委找到一起，大家出主意想办法，最后决定让牛天梓和夏菁菁坐到一起，因为夏菁菁是那种很会做工作的班委，又是男生们钦佩的女生，让她来帮助牛天梓走出低谷，想必大有希望。

就这样，朱勇搬着他的书包坐到另一个座位上了，而牛天梓就坐到了朱勇的位置上。

气得朱勇直对牛天梓的背影耸鼻子，嘴里轻声地骂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牛天梓却像个植物人似地一P股砸在椅子上，把个夏菁菁堵在桌子里想出都出不来。

陈远则笑眯眯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一个横条符贴在牛天梓的桌子上：拼一年春夏秋冬，搏一生无怨无悔。

牛天梓先是望望一直嘀咕个没完的朱勇，然后又瞧瞧陈远，最后把目光落在桌子的横符上，嘴里终于出了声：“神经病！”

“不是在说我吧？”夏菁菁笑眯眯地说。

牛天梓没吭声，只是瞧了夏菁菁一眼。

其实，夏菁菁觉得牛天梓并没有陈远他们说的那样颓废，每天，他会从家里给夏菁菁带来一些小零嘴，像什么怡口莲啦，牛奶花生啦，豌豆脆啦等等，最少也有一块箭牌口香糖，夏菁菁本不想要，但牛天梓会立即做出一副很伤心很痛苦的模样，“怎么，嫌弃我的东西？告诉你，我可没有别的意图，如果你不想要的话，就把它们扔到厕所里去。”夏菁菁只好把这些零嘴分给女生们吃，好在是只要夏菁菁收了，不管她与谁共享，牛天梓都会向她送去赞赏的目光，似乎在说，一个大方善良的女生。但不管夏菁菁把牛天梓带来的零嘴送给谁吃了，夏菁菁心里总觉得多多少少有些受贿的意思，因为牛天梓上课经常会偷偷地拿出一本武侠书在书桌下看，每当夏菁菁欲张嘴说他时，他便会将食指放在嘴边轻轻地嘘一下，那意思很明显，吃人嘴短嘛。

那天，上语文课，柳老师第一个提问的就是牛天梓，“牛天梓同学，你能把这段文章的意思说给大家听听吗？”

牛天梓未动，他正捧着一本书忘乎所以地看着。

紧张得夏菁菁几乎要叫起来，她偷偷地踹了牛天梓一脚。

牛天梓没有反应。

夏菁菁觉得自己身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她刚要用手捅牛天梓，柳老师已经走到了牛天梓的身边，把手按在了他的左肩上，一字一句地说：“牛天梓，请你把段文章的意思说给大家听听。”

牛天梓只觉得右脚被谁猛跺了一下，终于站起身，目光仍定在手里的书上，嘴里却喃喃念道：“他的左肩仿佛被烈火烙烤，他的右肩如同漫进了千载玄冰之中。”

听到牛天梓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同学哄堂大笑。

柳老师的脸色很不好看，她站在牛天梓的身边还没他的肩头高，她仰着头，气咻咻地又说了一遍：“牛天梓，请你把书中第25课的文章意思说给大家听听。”

牛天梓如同一个书痴一样，他看也未看柳老师，嘴里还在念着：“他的身子已不能动，他的心脏搏动也一点点迟缓，他听到了自己头盖骨咯咯裂响，他闻到了血腥，他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你是不是有眼无珠？可惜，他再也不能回答了……”

同学们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气得柳老师一把从牛天梓手中夺过那本书，扯掉了包书的牛皮纸皮，把书狠狠地摔到了桌子上。

同学们好奇地站起身去看那是本怎样的书，以至于让牛天梓入迷到如此份上。

一个穿着黑衣披着蓝斗篷的骷髅乍着一蓝一红两只手，模样可怕地向你走来。

同学们不由自主地喊出了“骷髅人”三个字！

此时此刻，牛天梓似乎才回过神来，他眼急手快地把书塞进课桌里，然后茫然地看着柳老师，不知她要让自己做什么。

夏菁菁把自己的语文书推到了牛天梓眼前，牛天梓拿起语文书看了看，又还给了夏菁菁。

“放学后你留下来，把25课给我背下来再走。”柳老师真的生气了，因为她从来不留同学，而牛天梓是她留的第一个同学。

“这就是减负么？”牛天梓盯着柳老师的眼睛问。

“这是为了星期天你更好地减负！坐下。”柳老师不再理睬牛天梓，继续讲她的课。

牛天梓坐下，又从课桌里拿出了那本武侠书，《骷髅人》，他都看了两遍了，这是第三遍，除了看这种武侠书，他觉得自己什么也学不进去，什么也不想做。

“你能不能好好听课？”夏菁菁伸过手拿走了那本武侠书。

“你以为我就这一本书吗？”牛天梓嘻皮笑脸地又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在课桌里偷偷地看起来。

夏菁菁生气了，觉得这个牛天梓已经无药可救了，她不想理他了。

就像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似地，牛天梓继续为夏菁菁带来一些小零嘴，但夏菁菁看也不看就把它们推回到牛天梓的桌面上。牛天梓终于感到了来自夏菁菁身上的一种无形的压力，那天，他没有给夏菁菁带零嘴，而是把一朵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的枯萎得可怜的“勿忘我”放进了夏菁菁的书里，然后写了一个纸条说：“如果连你这么善良温柔的女生也不想理我，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岂不是惨透了！那么，活着也许是一种多余。”

在牛天梓乞求的目光下，夏菁菁终于笑了，并把一封信偷偷地塞进他手里，悄悄地说：“刘颖给你的，放学以后看吧。”

牛天梓一愣，把信塞进了书包里。

牛天梓怎么能等到放学以后呢？虽然刘颖已经拒绝过他，但他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轻微的震动，他趁着课间休息，跑进了厕所里，偷偷地打开了刘颖的信。

刘颖的信里只有一句话：女孩子只喜欢优秀的男生，我也是一样，如果有缘，将来……

虽然刘颖的话写得很含糊，又用省略号把最关键的话省略掉了，但仍有一种酸涩中带着甜蜜的感觉从牛天梓心底涌出，牛天梓的心猛烈地抽紧了。女孩子只喜欢优秀的男生，这句话其实刘颖早就说过，牛天梓也非常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可不知为什么，近来偏偏忘了，偏偏禁不住考验又做出这等颓废消沉的事来，真是个傻蛋！还总骂朱勇是笨蛋呢，自己还不如他呢。牛天梓后悔得直想一头撞在厕所的墙上，不过，他没有撞，既然有决心撞墙，为什么就没有决心做出个样子给刘颖看看呢！“如果有缘，将来……”他觉得自己能够明白刘颖的话。

牛天梓把信小翼翼地叠起放回裤兜里，回到教室后，从夏菁菁手里要来那本《骷髅人》，当着她的面就撕起来。

吓得夏菁菁直嚷：“牛天梓，你要干什么？”

“我再不看它了，我要和它道声拜拜。”

“不看不就行了吗？没有必要和书过不去呀。”夏菁菁抢过那本已撕得乱七八糟的《骷髅人》，看看背面的价钱，心疼地说：“要二十几块钱呢，再说，放了暑假还能看呢。”

牛天梓乐出了声，突然放低了声音悄悄地问：“你是不是也想看？”不等夏菁菁回答，立刻说：“别心疼！武侠书我家还有一堆呢，保你一个暑假都看不完，毕业后，我全都借给你。”

“哼。”夏菁菁把那本撕毁了的书扔到牛天梓桌上，假装生气地说：“如果你能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把学习抓上去，能够顺利地考上一个好高中，别说借你的书了，我还想跟你学上网，MUD呢。”

“没问题，不过你可不能认真！”牛天梓想起了自己与孤独猫在网上的浪漫情感，心里又感到不是滋味起来，话语都显得有些酸溜溜的，“认真的结局是深深的失望。”

“我才不会去和那些不认识的人瞎聊天了，我只和好朋友聊。”夏菁菁诡密地笑了。

不知为什么，见到夏菁菁的笑，牛天梓感到心一下子变得豁亮起来，他歪头看着夏菁菁的脸，琢磨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给你在网上起个名字好不好？”

“什么名字？”

“就叫可口可乐。”

“可口可乐？我是饮料啊？”夏菁菁使劲地摇头。

“做饮料有什么不好？再说这个绰号太符合你了，又可口又可乐，你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生吗？”

牛天梓的眼睛里放出了一种夏菁菁从没见过的光芒，她心里一阵慌乱，瞥了眼站在远处和几个女生聊天的刘颖，立刻拉下脸，“你可不要到处乱放电哟！否则我还会让朱勇坐回来的。”

“放心可口可乐。”牛天梓一脸正经的样子，“我可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男生，再说，谁敢对你放电？敬而远之行了吧？”

夏菁菁扑哧一声笑了，“知道铁棒磨成针的道理吧，努力的结果就能成功。”

牛天梓真诚地点了点头，虽说他并没弄清夏菁菁这句话指的是学习还是刘颖，但学习和刘颖对他来说都是如此。

于是，教室里刻苦学习的人群中又多了一个人，那就是牛天梓，经常能看到他虚心地拿着书请教同学，语文他找夏菁菁，英文他找邹雨悦，数学物理他找陈远，化学，虽然他知道刘颖的化学学得不错，但是他躲开了，他不能让刘颖看不起他，而孙晓磊却自告奋勇地要做他的辅导“老师”。

清晨，牛天梓早早地来到了学校，他已经和孙晓磊说好，利用早晨的时间让他帮自己补习化学。

“你好！”牛天梓和孙晓磊打着招呼。

“好个屁！”孙晓磊怨气十足地说：“每天回到家里，要做数学、物理、化学练习卷，还要准备英语、语文测验，连觉都不敢睡足，这不，为了你，我还得备化学课，害得我连数学作业都没做完。”说着把书包从远处往自己的桌上一扔，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我都快被这五座大山压扁了，好什么？”

“压扁了还能说话？”陈远和孙晓磊前后脚地进了教室，听到孙晓磊的牢骚，教训地说他：“学习本来就是要刻苦钻研的，现在放弃一点休息时间算得了什么？”

牛天梓清楚地知道孙晓磊是在卖乖，自从他做了自己的“化学辅导老师”，颐指气使占尽了自己的便宜，要不是看他化学公式背得滚瓜烂熟，牛天梓才不会要他当自己的“化学辅导老师”呢！此时见他又拿出“化学辅导老师”的架子，也不吭气儿，故意顺着他的话碴说：“那孙老师辛苦了，要不要来点红牛补补呢？”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罐红牛饮料，假装恭恭敬敬地放到孙晓磊面前，“孙老师请喝！”

孙晓磊的眼睛立即笑眯了，不客气地打开饮料，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挑起两道粗粗硬硬的眉毛，把嘴角往下咧着，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看着陈远说：“哟，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么多的作业，那么多的测验题，学校还声称减负呢。”

陈远白了孙晓磊一眼，“哼，就你嚷得欢，其实作业和测验有什么难的？关键在于好的学习方法，数理化做累了就做做英文，英文做累了再写篇作文，互相调节一下，就不会觉得作业多了。”

“喂，这可是商业秘密啊！”孙晓磊伸出食指冲陈远嘘了一下，然后大模大样地坐到牛天梓身边，学着老师的样子对牛天梓讲起了化学。

亡羊补牢虽不是什么高招，但凭着牛天梓不笨的大脑和强健的身体，他终于赶上来了。

望着牛天梓一次比一次好的测试成绩，高兴得夏菁菁不断地鼓励他，“好样的，你可真是牛刀小试，一试则灵，就这样下去你不但能考上高中，还能考上重点高中呢。”

“会吗？”牛天梓扭头偷偷地瞥一眼刘颖，“不管我考上什么高中，谁知我们还能不能上一所学校？”

夏菁菁立即就听出了牛天梓话里的含义，劝慰他道：“人往高处走，水才往低处流嘛！只要有向上的精神，或许‘我们’真的能考到同一所学校里去呢！”

“真希望我们这帮同学能够永远在一起。”

夏菁菁无声地笑了，开导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刘颖很有个性，她喜欢比她强的男生，如果你超不过她，她绝不会看上你，所以你一定得在各方面都出类拔萃才行。”见牛天梓垂头不语，夏菁菁继续说：“其实你只要能考上重点高中，还会碰到许多优秀的女生……”

“我明白。”牛天梓打断了夏菁菁的话，“只是我总也忘不掉她。”

“我能理解。”夏菁菁突然做出一副神秘莫测的表情说：“星期五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或许你会有新的感觉。”

“什么地方？”牛天梓好奇起来。

“现在不能说。”

“今天不能去吗？”牛天梓有些着急了。

“不能，就星期五，放学后你在学校南边的路口等我。”夏菁菁坚决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