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的烧已经退了,但大夫说还得等炎症彻底消下来才能出院,因为肺炎这个病不能落下根,否则很容易复发,不过大夫还是安慰他,只要他好好休息,就能赶在考试前出院。陈远很听话,不但按时吃药打针,每天中午还乖乖地睡上一、二个小时的觉,睡醒了,如果爸爸妈妈来不了医院,他就会拿着书去医院的花园里看书,虽然爸爸妈妈说这次是个例外,不看他的成绩,连徐老师都让郑亮带话,说如果出不了院可以不考了,等暑期补完了课,开学再考,但陈远觉得自己不是那种逃避上学逃避考试的人,他有自己学习的原则。
这天,妈妈有采访任务,爸爸单位有事来不了,陈远就独自拿着数学书和语文书来到医院的花园里,找了一条石凳坐下来,静静心翻到最后几课,因为住院,最后几课都没学,偏偏最后几课还挺难,本想等郑亮、张婷玉他们来了问问,不想,自从那天他们来过之后,大概都因为功课紧,面临着考试而无音无讯了。陈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合上书,想想又翻开,但不管他怎么看都有些无从学起,算了,要不就等暑假补完课开学再考……
就在陈远又想合上书时,突然听到身后传出一串气力不足的笑声,然后就是一句浓重的四川话,“咋个不看了?”
陈远回头,一个个子不高,但年龄似乎比他大出几岁的女孩子像忽地从哪里冒出来似地站在他身后,一对月牙儿般的眼睛甜甜地笑着,嘴里的牙齿很白,陈远想问她你是谁?但只张了一下口,因为从她身上的蓝白条病号服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笑什么笑?”陈远有些不高兴,自己在这里发愁,她居然还笑。
“我笑你小小年纪就会犯愁。”女孩子不再笑,很认真地看着陈远,“我能帮你做些啥子吗?”
“你?”陈远盯住女孩子的脸看了好几秒钟,才给她让出半个石凳,“你是哪个病房的?”
女孩子在石条凳上坐下,抬起头,指指北楼二层的一个窗户,“就是那间,你呢?”
陈远指了自己住的病房,然后问:“你怎么了?”
女孩子的目光暗淡下来,轻轻摇摇头,又看一眼自己住的病房,然后指指陈远手上的书,所答非所问地说:“是不是马上要考试了?”
一提到考试,陈远的心又紧了起来,他点点头,一声叹息,拿不准要不要把自己的情况说给女孩子听,但见女孩子盯住他的目光不动,只好犹豫着说:“我不是怕考试,但最后几课都没有学,我又看不懂,不知该不该参加考试?”
“原来是为这个发愁!怪不得见你几次都拿着书在发愣。”女孩子从陈远手里拿过书翻了翻,沉思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建议,“让我来教你最后几课好吗?”
“你行吗?”陈远怀疑地问:“你上几年级了?”
女孩子合上书,“我应该上高一了,但从初三开始就没有好好上过课,不过初一的课还都记得清清楚楚,教你大概没的问题吧,再说,从小我就梦想着能做个老师,就算是一次实习的机会吧。”
“太好了,我叫陈远,你叫什么名字?”陈远高兴地把手中的书放进女孩子的手里,如果,这个女孩子能做他的老师,他就可以放心地去参加考试了,也用不着暑假补课了。
“我叫冯亦忻,你叫我小忻姐姐吧,以后每天下午我都到这个花园来给你补课,你不要迟到哦。”
“小忻姐姐,我不会迟到的。”陈远真的很高兴,一把抓住冯亦忻的胳臂,摇着说:“我们现在就补行吗?”
冯亦忻点头,立即从陈远拉下的那一课开始讲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陈远每天下午都到医院的花园里来听冯亦忻姐姐给他补课,连爸爸妈妈都不能在这个时间里打搅他,得等他补完了课再来看他。也不知冯亦忻真的就是做老师的料还是陈远的一种错觉,他觉得小忻姐姐的课讲得好极了。
只是一星期后,冯亦忻告诉陈远:“我明天要动手术了,不能再来给你补课,好在是那些没学过的课都已经讲完了,你只要再好好复习一下就可以了。”
“那我去你病房看你。”
“千万不要去!”冯亦忻使劲地摇了摇头。
陈远想她一定是怕自己做完手术的样子难看才不让我去的,便点头答应。
冯亦忻轻轻地笑了,揽过陈远的头轻轻地说:“如果我的手术成功了,我会在窗台上放一束花告诉你,等你考完试了再来看我,如果不成功的话,或许我们就再也见不到面了。”冯亦忻的脸上罩着一层淡淡的雾云,连她的眸子里都蒙上了忧郁。
“小忻姐姐,你怎么跟我妈似地。”陈远抬起头看着冯亦忻的脸说:“哪儿一不舒服就会对我说,‘远远,我大概得癌症了,我要是死了你可别忘了妈妈,每年的清明节想着给我的坟墓放束花’,其实只要吃些药打些针就会好的,没那么严重。”
冯亦忻被陈远的话逗乐了,她摸着陈远的头,“你是个不错的男孩儿,真想继续做你的老师,可是……”冯亦忻苦笑了一下,“这些天一定要好好复习,我虽然明天不能来帮你复习功课,但我会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你,知道吗?每天,我都会在那扇窗户里看着你,一直到你出院。”
“小忻姐姐,等你手术成功了,等我考完试了,我就去看你,如果你病好了要出院,就先打个电话告诉我。”说着陈远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了冯亦忻的手心里。
冯亦忻看了看手心里的电话号码又把手贴到了胸前,“有个弟弟真好,小远,记住小忻姐姐的话,好好复习好好考试,别让姐姐失望了,听到了吗?等你考完试,姐姐就会给你打电话的。”说完在陈远脸上轻轻地贴了贴,“那么,过几天再见!祝你考个好成绩。”
冯亦忻有些恋恋不舍地走了,而且真的好几天没来,陈远依旧来医院的花园里复习功课,每当他觉得有些累时,便会抬起头来望望北楼病房,在小忻姐姐告诉他的那个窗上注视一会儿,他不知道小忻姐姐的手术是否成功,但他却在小忻姐姐做手术的那天就看到了窗台上的一小束鲜花,而且每天都有,他想,这一定是小忻姐姐放的,既然是小忻姐姐放的,就说明了小忻姐姐的手术成功了。
陈远考得很好,居然考了全班第二名,连徐老师都吃惊地拿着陈远的卷子连看了两遍,她不信没有学过最后几课的陈远居然能把考试卷的最后几题答得一丝不差,连张婷玉和夏菁菁都瞪着疑惑的眼睛问陈远:“你没有做弊吧?”
陈远并不给予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你们觉得我是那种人么?”当然,陈远不会告诉他们冯亦忻的事,因为说出了冯亦忻的事,还能显出他是天才的母亲生的天才的儿子吗?
刚到星期六,陈远就让妈妈陪着去看冯亦忻,因为陈远早已把小忻姐姐的事说给妈妈听了,妈妈感动极了,直向陈远的爸爸吵吵着要收冯亦忻为干女儿。妈妈专门和陈远跑了一趟水果店,买了二十几块钱一斤的美国红提和几个橙黄色的大芒果。
刚走进医院,陈远就指着北楼二层的一个放着一小束鲜花的窗口告诉妈妈,“妈妈,你看,小忻姐姐以为我还在住院呢!如果我突然站到她床前,她一定会惊喜得跳起来。”
“是啊,妈妈一直喜欢个女孩子,可只让生一个,再说就算能生两个也不能保证是个女儿,如果小忻愿意做妈妈的干女儿,这不就可以儿女双全了吗!”陈远妈妈喜滋滋地说着,跟陈远走上了北楼的二层。
陈远很快就找到了那间放鲜花的病房。
病房的四张床上都躺着人,却没有小忻姐姐。陈远专门跑到窗台上看了一眼,没错,窗台上的鲜花散发着沁人的馨香,望着上面的露珠,似乎是今天刚买来的,那么小忻姐姐哪里去了?他立即跑到了护士室,拉住了一个年轻的女护士问道:“阿姨,冯亦忻姐姐住在哪一间病房?”
“你叫什么什么名字?”大概是听到了陈远的问话,一个年龄稍大些的护士长走到陈远身边,眼睛不断地在陈远身上打量着。
“我叫陈远。”陈远迟疑着问:“冯亦忻姐姐是不是出院了?”
“你就是陈远?”护士长指着一把椅子对陈远妈妈说:“您请坐。”然后又对陈远说:“有些东西冯亦忻让我交给你。”
“什么东西?”陈远不明白地嘟囔着,看着护士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
“她去了,临上手术台时说如果她手术失败,就把这笔记本交给一个来看她的叫陈远的男孩子,你收下吧。”护士长的表情淡淡的,淡得就像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阿姨,什么叫她去了?难道她的手术没有做成功?”陈远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但他希望护士长能给他一个相反的答案,谁知护士长肯定地点了一下头。陈远突然疯了似地叫起来:“你骗人!小忻姐姐告诉我,如果她手术成功了,她就会在窗台上放一束花,等我考完试了就来看她,如果她失败了,她怎么还能放花呢?”陈远说着扭头就跑出了护士室,他继续跑到那间窗台有鲜花的病房,挨个问躺在床上的病人:“你们看到冯亦忻姐姐了吗?她是不是换病房了?要不她就出院了?……”
病床上的病人都茫然地看着陈远,不知他在说什么。
陈远又拿着那束花闯进了护士室,把花放到了护士长的桌前,“阿姨,这不是小忻姐姐放的花吗?她在哪里?快告诉我。”
“远远,你听我说……”妈妈把陈远拉到了她面前。
陈远看到妈妈的眼睛似乎哭过,突然明白了什么,立即翻开小忻姐姐留给他的笔记本。
小远,永别了!送张照片给你做记念,可别忘记这个当过你“老师”的姐姐哦!
我已记住了你的电话,我会给你打电话的,在天堂里。
知道你会告诉我一个好成绩,所以给你留下了一个天堂的电话:12345671——眼泪顿时顺着陈远的脸颊滚下来,他仍旧不信地指着护士长面前的花哽咽着说:“那……那花……”
“花是我放的,冯亦忻说让我每天放小一束花在窗台,直到你来,因为她不希望你为她悲伤,也不希望影响你的考试。”护士长的声音还是淡淡的。
“小忻姐姐——”陈远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趴在妈妈的怀里大声地哭起来:“小忻姐姐,你怎么会死呢?你说你会等着我来看你的,你说……”陈远已经呜咽不出声音来了,只是把鼻涕和眼泪尽情地蹭在妈妈身上。
“她的癌症已是晚期了,我们也没有想到她小小年纪就这样去了……”护士长在向妈妈叙述着。
此时此刻,陈远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恍惚了,他从妈妈的怀里起来,拽着妈妈的手来到小忻姐姐曾住过的病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拉着妈妈的手下楼走到小忻姐姐曾给他讲过课的花园里坐下,他又翻开了小忻姐姐留给他的那本笔记本,望着小忻姐姐的照片,泪珠叭嗒叭嗒地掉下来。
那副月牙儿般的笑眼,那副有气无力的笑声,还有冰凉的仍贴在他脸上的感觉,仿佛只是刚才发生过的事情。
陈远嘴里念着小忻姐姐留给他的天堂里的电话,“12345671——”,仿佛,一首最简单的音乐从耳边响起:1-2-3-4-5-6-7-1——,“小忻姐姐,我会给你打电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