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谢花开仿佛只是一刹那,雁阵又从大慈恩寺上空高高地往北去了。
元和十五年的料峭春寒正或真或假地被人淡忘。世间的男女纵情享受起长庆时代的第一个春天。且不说,平康里的柳陌花衢游人如梭,朱雀大街和横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通往城西南启夏门、延兴门的大小道路上也是轨辙爻错。李肇在《唐国史补》里记载:“京城贵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青骢马嘶,金铃犬吠。看花路上,南国的莫愁佳人袒露着瓠肥的酥胸,与姹紫嫣红的牡丹争风斗艳,引来多少西园公子无忌的目光。入夜后,歌伎舞童载歌载舞,淋漓地表现着长庆一朝的浇漓世风。
今天,人们对晚唐夜宴的印象多来自南唐长卷《韩熙载夜宴图》。卷轴中刻骨缠绵与伤心沉郁交织,开筵的欢乐和散筵的凄凉衔接,传神地表现出一个醉生梦死的晚唐。但长庆元年的夜宴,独独少了韩熙载那点若有所失、若有所思的神情。
奢靡的春夜里,天子李宥(唐穆宗)惬意地坐在千叶牡丹的花海中,乐而忘忧地看着千叶牡丹,怒放出深深浅浅的红。还有数以万计的黄白蛱蝶,来去花间。皎然的明月光,照亮了花开蝶舞的风流时光。李宥抑制不住心中的快意,兴致勃勃地对给事中丁公著说:士大夫饮宴游乐、沉湎于征歌选色的盛世景象真让人倍感欣慰呀。
丁公著听了这话后,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可是,有多少人会在意丁公著的意见呢?时代败落的明显先兆,不妨碍酒精和音符麻痹世人。
觥筹交错的宴会上有无数诱人的话题:马樱花下常系游骖,究竟是杜家公子,还是韦家的?渭城垆头新熟的酒和青门外胡姬卖的灞陵酒,哪一种味道更醇厚?还有元稹的诗歌、令狐楚的骈文……酒罢歌余,最流行的话题还是今年的春闱盛况。踏着浩荡的春风,多少入闱的年轻才俊走进长安城。通衢大道上,到处都是他们昂首挺胸、一步三摇的身影,憧憬着金榜题名后“三春月照千山道,十日花开一夜风”的无边风光。曲江边的舞榭歌台、东市逼仄的酒家食肆里,还有朱门红楼的宴席上,到处都有虬须公子五侯客,放肆地品评今年入闱的人物,大胆作出各种可信不可信的预言,仿佛他们掌握了今年科举的内幕消息。举子们的文采、相貌、书法、品格,还有他们的阀阅高低和风流行迹,无不是酒酣耳热的酒徒食客议论的焦点。
春色已所剩无几。可长安人丝毫不在意。在他们看来,浮华的长安春游图中还少浓墨重彩的几笔:新进士们的长街夸官、曲江离宴、月灯打球、杏园探花和雁塔题名——这是一种铺天盖地般的全民性痴迷。毫不夸张地说,春天为激动人心的贡举大典而滞留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