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到很困倦,很疲惫。他想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再起来和面前这个浑噩的世界搏斗。
他一步步地将他参与制造的这片血腥的坟场抛到了身后,白生生的太阳将他肥胖的身子拉得长长的,紧紧压在煤矸碴铺就的黑土地上,使他的身影也带上了血腥的气味。四周很静,除了他和他身后几个大兵的脚步声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其它嘈杂的声音,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强有力的心脏在一下下“扑扑”地跳动。
“哇——哇——”
突然,几声尖利的婴儿的啼哭声响了起来,像利剑一样,一下子刺破了面前这无边无际的寂静,使这片布满死亡的坟场上响起了生命的声音。
他一怔,举目四望,急切地寻找这声音。
声音消失了,他什么也没找到,他认为这是错觉,遂转过脸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身后的部下们。
一个部下怯怯地道:
“好像……好像有个孩子在哭!”
他点了点头。
他点头的时候,那哭声又响了起来,真真切切,就在他身体左前方几十米远的地方。
他和他的部下们一起走了过去。
两具窑民的尸体中间,一个年轻的、披头散发的女人正躺在一摊血泊中剧烈地抽搐着身子。她的衣衫褴褛,整个下(禁止)都浸在血水中,宽大的、已经撕破了的蓝底白花布裤子中,一个湿漉漉的黑脑袋在不停地扭动。
一个新的生命已经诞生。
诞生了的新生命在不安地躁动。
他吩咐一个部下去找医官。
他一下子变得很有耐心、很仁慈了,他守在这濒临死亡的女人和这新生的孩子身边。他好奇地睁大了眼睛看,他无意中目睹了人的痛苦诞生的、血淋淋的场面。他没来由地想到,许多年前,他也是这样扭动着赤裸的身子,在一个女人的哭叫声中,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切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历史的制造者们,都是这样来到世界的。生是痛苦的,死也是痛苦的,人类世世代代、千百万年也摆脱不了和生命纠缠在一起的痛苦。
惟有痛苦是永恒的……
他一下子觉着自己悟出了点什么。
一只黄色带白点的蝴蝶在他脚下、在那新生儿的头上飞来飞去,仿佛在为这崭新的生命唱着一支无声的颂歌。一只黑色的大蚂蚁在那已昏过去的女人身上爬着,它急匆匆地爬过那女人的胸脯,在她小腹上绕了一个大弯子,又从她的腰际往新生儿身上爬去。
他伸出手,抓住它,一把将它捏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