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秋天,黄昏,有风。
薄暮的空中,一金一银两道剑光正夭矫飞舞,宛转蛇行,斗得天昏地暗。
眼看银色的那道就要落败,金色的剑光忽然爆出一团刺眼的血色。银色剑光恍如流星般望下面的湖水中落了下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踪迹。
金色剑光紧跟着也往湖水中落下,似乎是去追那银色的剑光。
草丛中的小辟邪仿佛做梦一般,小心地从深草里伸出了脏兮兮的小脑袋。揉揉眼睛,确信刚才确实见到了两道剑光在打架。
他往映着夕光的湖水里望去,湖水此时静静的,哪有什么剑光呢。那就是传说中的剑仙吧,他想着。以前听妈妈说起过,他小时侯还有个白胡子老道士到他家里说他生具慧根,要度他为徒呢。
正在他发愣的时候,忽然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吓得他打了一个寒噤,急忙转过身来,一个白面黑须的道士正对着他笑。
那道士丰神俊朗,眼睛闪亮,庄严中又给人一种亲切感。小辟邪紧张的心不知怎么就放松了下来。
道士说:“你是叫辟邪吧?”
“我?”辟邪看着他,那道士笑了笑,仿佛是一种鼓励。“你怎么知道的?我是……”辟邪忽然想起来,眼前的这个人还不能确定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便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那你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辟邪的黑眼珠圆溜溜地瞪着眼前的这个人。
道士笑起来,一脸的和善,拍拍他的头:“小家伙,这地方可不好玩呢,我带你走好吗?”
“你是谁?”辟邪警惕起来。
“我?我是神仙。你想做神仙吗?”道士笑着,手一伸,只见一道紫色剑气在一棵数上绕了两圈,那树“轰”地一声倒了下去。
“神仙!”辟邪的嘴巴张得老大,此时好奇完全占据了这个十四岁少年的心,“你不会是骗子吧?”
“骗子?”道士说着又笑起来,“臭小子,鬼心眼倒不少。好吧,起!”
随着道士的一声“起”,辟邪的身上像长了翅膀一般,他一直往空中飞了上去,越飞越高。
“啊~”辟邪吓得一阵大叫,“我信了,我信了!”
道士微微一笑,这才把他放了下来。
辟邪落下地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灵犀,俯在地上叩头说:“师父,我愿意跟你走!”
道士又是一笑:“现在知道叫师父了啊?我现在还不收你做徒弟了呢!”
“师父,收下我吧!”他实在觉得做一个神仙太神气了。
“起来吧,你今天就是一直在这里跪着我也不会收你的,因为——”道士拖长声音说,“有个更厉害的人要收你为徒!”
“谁啊?”辟邪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走吧。”道士淡淡地说,不再理会他说的话。
谁也不知道,一场仙魔之间的争斗就是从这一刻拉开了帷幕。或许当后来辟邪想起的时候会感觉到,人生的际遇,有时候就是这样充满了偶然。正剑派年轻弟子中的第二高手,后来轰动仙界的四大高手之一的辟邪,当时就是这样莽撞地一脚踏进了正剑派的门槛。
辟邪站了起来,道士拉了他的手往湖边走去,边走边说:“等一会儿不要害怕,闭上眼睛。”
但听见依稀有分水的声音,辟邪偷偷把眼睛眯成一道缝偷看,这才发现,现在他们在水底下呢。辟邪心中暗想:“看来他果然是个神仙呢。”
不久,水声止了,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块几十亩大小的开阔地。
四处开满了奇花异卉,听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潺潺水声,触鼻尽是暗香。他们来处是一个小小的洞口,迎面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几个非篆非隶的大字:“风云坪”。看看里面竟然有许多人,隔着十余米的距离站成了对立的两派。
那道士拉着他悄悄在人群后面站下来。场中人似乎都很紧张,竟然没有人注意到此时凭空多出了两个人来。
只见一个穿月白色道袍的人正在大声说话:“我剑魂支自创立以来,一直以锄恶扬善替天行道为己任,一切都顺应天道,经过多少门人弟子的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局面,从不与人为难。可这次你们剑魄支实在是欺人太甚。”他微微一顿,随之扬声道,“抬烬灭出来!”
早有弟子准备好了,这时从人群里抬出了一个人来。那人躺在一张软床上,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看看已是回天乏术。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在低声议论。
对面一个胖大道人粗声粗气地说:“你们剑魂的人出外惹是生非,结果技不如人被人打伤,却来找我们剑魄的麻烦。这是他奶奶的什么顺应天道?!”
胖道人嗓门极大,他这一通喊,马上得到了剑魄支这边弟子的支持,剑魂那边的人却不服气了。原先说话的白衣道人接着说:“咱们折剑门自开宗立派数百年来,靠的是什么才能够长盛不衰?”
马上有剑魂的弟子接口说:“那当然是白溪祖师传下来的独门飞剑之术了。”
白衣道人又问:“你们可知道咱们折剑门传下来的这剑术又奇在哪里?”
原先接话的剑魂支弟子又说:“咱们门下的弟子谁都知道,凡是我折剑门弟子,练成剑气之后,伤人于千里之外,但是伤人之后会留下本派特有的标记,没有人不知道吧,我也不必说那么多了。”
“好,那大家来看看烬灭身上的伤口。”白衣道人边说边揭开了烬灭身上的衣服,但见那衣服下面有好几个伤口,已经开始溃烂,仿佛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粉红色桃花,众弟子一时安静了下来。
那胖道人原是剑魄支的宗长,叫却道孤。白衣道人却是剑魂支的宗长,叫静亦弧。这剑魂、剑魄两支,原都属于折剑门,后来弟子们之间发生分歧,几番争斗,无可避免伤害,最终只好分为了两支。但所习剑法本出一脉,都是数百年前白溪老祖一手所创,所以致有今日剑魂支弟子被本门剑法所害,剑魂支疑心是剑魄支的人所为了。
此时,只听胖道人却道孤说:“这么说剑魂认定这件事是我们剑魄干的了?我们剑魄虽说不标榜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却还是不屑于伤害自家兄弟的,既然剑魂支认为是我们干的,那还有他奶奶的什么好说,咱们剑魄奉陪就是了。”却道孤本身是个粗人,说话中不时地讲些粗口,在剑魄的人早已习惯了,还不怎么样。但是剑魂支这边却早就听得气恼。
静亦弧心里也不禁有气,喝道:“剑魂此来,本意是与剑魄的兄弟讲道理的,却宗长这样说,倒是伤害彼此之间的感情了。”
静亦弧约了剑魄支的人来,本来是打算讲清道理,查明烬灭到底是为谁所伤的。再一点就是,剑魂支住的风居山后崖上有一棵乌衣草能够医治烬灭的剑伤,因为那个剑伤烬灭的人在剑上下了寒雪蛊毒。
却道孤却并不管静亦弧怎么说,高声道:“要说伤害彼此之间的感情,我看应该是你们剑魂在先吧?如果不是你们无端把这笔账算到我们剑魄头上,哪个王八羔子才会来这里陪你们扯淡呢。静宗长倒会说话,反而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剑魂中人马上一片不平之声,众声嘈杂。一人叫道:“尽饶舌什么,剑上见真章那才是真的!”
剑魄支的人中不知是谁也大喊了一声:“比就比,怕的是孙子!”
两边摩拳擦掌,眼看一场混战就要开始。
辟邪见白面黑须的那道士此时连连摇头,一副颇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不知道,其实这黑须道人是看到折剑门这两支的弟子此刻在此互相攻讦,一点也没有修道者的风度,才会大摇其头的。
折剑门的创派祖师白溪道人一生养气功夫极为到家,因此能够独创一派,得登上仙之列。而这些弟子的做法与他们的祖师实在是背道而驰的,也怪不得黑须道人摇头感慨了。
果然,那场上就有剑光飞起。只见剑魄支的弟子里飞起一道淡青色剑光,剑魂的弟子中,一个豹眼环腮的大汉,叫一声:“来得好!”往脑后一拍也放出黄澄澄的一道剑光。那黄色剑光见到青色剑光碰了一下,青色剑光不由得后退了半米远近。黄色剑光一时大盛,一又分为二,其中一道径取剑魄支弟子的首级。剑魄支中有人喝声不好,情急之下,几道剑光同时逼来。剑魂这边亦不示弱。剑光越来越多,杀气越来越盛,一场混战眼看就要开始。
却道孤眼看不好,张嘴吐出一道朱红色剑光,直取剑魂弟子,静亦弧将头一摇,顿时也有一道淡金色的细光抵住。一时空中被夭矫蛇形的的剑光利气充塞。厮杀声、痛呼声此起彼伏。
那黑须道士抬头只微微轻叹,双手相合织起一团淡淡的光圈,往辟邪身上一罩,两个人就隐去了身影。但见这时,半空里一声娇呼,一道银色的剑光坠了下来。剑光消隐,一个白衣女子正跌在那里。后面一道金色剑光眼看望她直刺下来。想来正是辟邪在草丛里见到的那一金一银两道剑光。
黑须道士一手拉着辟邪,另一手拉过那女子,那淡淡的光圈倏忽变大把那女子一起罩上,那白衣女子也隐身在光圈里。黑须道人一提,三个人望空便走,一时无踪。
剑魂、剑魄两支也纷纷住手,望着从空中凭空掉下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又突然消失,一时愣住了。
黑须道士拉着两人穿出湖面,外面正值入夜时分。三人乘道士的剑光,眼看飞过百里,前面是一片旷野,道士叫声不好,收起剑光,拉着两个人落了下去。眼前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房舍,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风雨的冲洗,没膝的荒草掩着还有半边的残壁。那白衣女子现时已是神志不清了。探探脉象,仿佛一时三刻就会支撑不住。
黑须道士沉默了一会儿对辟邪说:“前面八百里外有个通玄洞天,那里面的洞玄老祖跟我曾有数面之缘,我先去求他借件宝贝来用。这女子是你师父委托我来救的,如今怕她受了天风,不敢再驾起剑光带她飞行。你在这里先看着她,将来也是你入师门的一件功德。我已在此处设下迷鬼阵,虽然现在已是夜半,只要你不出来绝对不会有事,你不要害怕。我最多去两个时辰就赶回来,一定记住,不要跑出来。”
说完布下阵势,安置好白衣女子和辟邪,黑须道士驾起剑光腾空而去。辟邪再怎么说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对着这无边的黑暗又怎么能不害怕?刚好肚子又饿了,胃里翻山倒海地折腾起来。只好一只手抓住那女子的手,一边警惕地望着四周。好在虽然黑暗却一时并没有怪物出现。辟邪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不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正在睡梦中时,恍惚觉得有个声音在耳边叫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怎么不过来呀?”
辟邪举目四望,四下里一片漆黑。只在身前不远处仿佛有个影影绰绰的东西,还不住地动弹。出于好奇刚要过去看,忽然想起黑须道人临走时说的话,让自己留在迷鬼阵中,不要乱跑。于是又抓住了白衣女子的手,这才感觉到那女子的手冷得像冰一样。辟邪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因为自幼家遭不幸,他一个人在外面到处流浪,肯定就比一般同龄孩子早熟得多。他用手探探女子的呼吸,那呼吸已细如游丝。辟邪心底大惊,只盼黑须道人早点回来。他靠白衣女子身边坐下,用双臂搂住那女子,怕她受到寒气侵袭。不料刚才看到的那东西竟然一跳一跳地又过来了。
辟邪心里又奇又怕,但还是不敢轻举妄动。看看那东西却好像并不怕黑须道人摆下的迷鬼阵,一蹦一蹦地就挪到辟邪身边来了。辟邪终于看清,原来是一个晶莹的玉匣子。他拿过来看,触手处仿佛有浮雕的花纹,匣子应该是块玉石雕成的,有一种温润的感觉。匣子的一侧有个突起,他不小心碰了一下,只听“啪”的一声轻响,匣子开了。
这时候,月亮忽然从层云里露出了半边脸,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匣子里“呼”地跳出一只小兽。乌溜溜的两只小眼睛,一身雪白的皮毛,尖尖的嘴巴,大小如一只老鼠。
辟邪一时愣了,看到那小动物用两个前爪抱起来,仿佛在向他作揖。他感到很好玩,用手轻轻地抚了一下它的皮毛。那小动物一下从匣子里跳了出来。向前跑去,辟邪刚要去追,又想起了黑须道士的话。
但那小兽并不跑远,回过头来看着他,又用前爪向前指。辟邪胆子也大,想想一定是事出有因,况且看那小兽那么好玩,他心里不由痒痒的,便想捉在手里。于是他走到小兽跟前,那小兽就一直往前跑去,不久来到一片大树林里。那些老树也不知道活了几百上千年了,一个个都是成人不抱般粗细。
又往前走,白毛小兽停在了一片开阔地。说也奇怪,周围到处是又粗又高的千年老塔木,惟独这一块地方竟然是一棵树也没有,只零零散散地生长着几株一米来高的植物。
黑夜里看不清晰,只看到每株植物叶下都挂着几颗果实。那小兽动作极为灵敏,一跳跳起老高,用两个前爪抓住几颗那果子人行着走过来举向辟邪。辟邪拿在手中借着月光看时,见那果子碧绿剔透。
那个小兽也是年久通灵了,看到辟邪只把果子拿在手中不敢去吃,它又从那植株上采下一些来,放在自己嘴里吃掉了。辟邪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这时也试着拿那果实放到嘴里,没想到那果子入口即化,甘甜芬芳。开始还是一个一个地吃,后来便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了。
渐渐觉得肚子饱了,精神也一时清爽,知道这果实妙不可言。忽然想起白衣女孩,便摘了很多拿在手里。这时候,才看到四周不知何时已有鬼影晃动,从那树上倒立着垂下来。有个瘦瘦弱弱的白衣女子便从暗处的树影里缓缓飘了出来,有歌声在林间袅袅升起。歌中唱道:
一只跳来跳去的小妖精,
是一个寂寞的小妖精,
可怜的小妖精。
它想没日没夜地跳舞,
整天跳舞,
跳来跳去多好,
忘记了烦恼。
可是跳着跳着跳累了,
觉得乏味了,
就躺在青草上睡觉了。
啦啦啦啦,睡觉了,
忘了出去害人了,
大妖精就生气了。
啦啦啦啦,生气了,
啦啦啦啦,生气了,
再也不许它出去了,
不许它出去了……
那个飘飘的白衣女子晃呀晃的,不一会儿,又出来了一个女鬼,这个女鬼长得非常漂亮,身上穿着轻纱,一步一步地走过来,月色氤氲中竟是无法描述的美妙。辟邪虽然才十三四岁,也看呆了。
正在发愣的时候,那个漂亮的女鬼一抖袖子,长袖便化作利剑,流星一样向辟邪劈面打来,辟邪一声大叫。这才发现原来是场清梦。一觉醒来,天色已微明,黑须道人还没有来。正东张西望间,身后有个小兽钻了出来,正是昨晚梦中见的那个,睁着黑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再看不远处还抛着碧绿晶莹的几串仙果和昨夜摸到的那个玉盒子。
正在迷惑,后面的白衣女子却呻吟起来。
搭手一摸她额头,火烙一般的热。他急忙缩回手来,看到白衣女子的嘴唇干得已经裂了,嘴巴嗫嚅着,似乎要说话却说不出来的神色。
辟邪灵犀一动,去拣过那些碧玉一般的果子,把女子搂在怀里,喂她吃那果子。
女子吃了几枚青果,神色间似乎稍微舒展了。转侧着伏在辟邪身上沉沉睡去。辟邪已经初通人事,原先还不觉得怎样,此刻这女子的头俯在他的胸前,鼻端无意中闻到处子的体香,他却感觉到一阵窘迫,身子动了一下,那女子好像被惊动了,动了动身子,双手抱住了辟邪的脖子,胸部就紧压在辟邪的胸上。辟邪马上感到心跳得像万马奔腾,感觉下身就起了变化。他紧紧地抱住那女孩子,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就这样,好半天,他才突然清醒过来,心里把自己狠狠地骂了一通,才算稍稍平静了。
趁这机会,他偷偷地打量白衣女子,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年纪,眉头微蹙,仿佛在梦中还忍受着苦楚。如黛的双眉配在鹅蛋形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辟邪心中一动,嘴巴轻轻地吻了一下那女子的唇。随即心中又暗骂自己是畜生,于是不敢再动了。呆坐在那里,等着黑须道人赶快到来。
太阳出来了,旷野里到处是荒草,一望无际。几只野鸟时起时落,在这片荒原上,人类倍感孤独。
这时,远远的天际有一道剑光破空而来,看一看却并不是黑须道人的那紫色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