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传新注

第6节

　　传

　　六年春1，自曹来朝。书曰“寔来”，不复其国也2.

　　1“六年”以下：本与前年传文相接，为后人所割裂。2复：返回。

　　楚武王侵随1，使薳章求成焉2，军于瑕以待之3.随人使少师董成4.斗伯比言于楚子曰5：“吾不得志于汉东也6，我则使然7.我张吾三军8，而被吾甲兵9，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来）[以]谋我10，故难间也11.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12，必弃小国。小国离13，楚之利也。少师侈14，请羸师以张之15.”熊率且比曰16：“季梁在17，何益？”斗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18.”王毁军而纳少师19.

　　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20，楚之羸，其诱我也21，君何急焉？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22.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23.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辞24，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25，祝史矫举以祭26，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27，粢盛丰备28，何则不信29？”对曰：“夫民，神之主也30，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31，‘博硕肥腯32’，谓民力之普存也33，谓其畜之硕大蕃滋也34，谓其不疾瘯蠡也35，谓其备腯咸有也36.奉盛以告曰37，‘絜粢丰盛38’，谓其三时不害39，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40，‘嘉栗旨酒41’，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也42.故务其三时43，修其五教44，亲其九族45，以致其禋祀46.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47，故动则有成48.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49，其何福之有50？君姑修政51，而亲兄弟之国52，庶免于难53.”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

　　1楚武王：名熊通，霄敖之子，蚡冒之弟，公元前740年—前690年在位。楚国本为子爵，至楚武王时僭称王。随：国名，姬姓，故城在今湖北随州市南。2薳（wěi）章：楚大夫。求成焉：向楚国求和。成：和解。3军：驻扎。瑕：随地。4少师：官名。董成：主持和谈。5斗伯比：楚大夫，令尹子文之父。6得志：谓得逞所欲。汉东：汉水以东。汉东多姬姓小国。7然：如此。8张：陈，陈列。9被吾甲兵：谓披甲带兵。10协：和。以：原本作“来”，据阮元《校勘记》改。11间：离间。12张：大。谓自大。13离：离心。14侈：骄傲自大。15羸（léi）师：谓以羸弱之师示随，使不备楚。羸：弱。16熊率且（lǜjǔ）比：楚大夫。17季梁：随之贤臣。18得其君：为君所信用。19毁军：撤除军垒。毁：撤。《说文》：“军，圜围也。”

　　20授：与。谓佑佐。21其：乃。22道：有道。淫：邪，邪僻。23忠：谓尽心。信：诚。24祝史：祝与史。官名。掌祭祀、告神之赞辞者。正辞：直言。谓言辞诚信，无隐无欺。25馁：饥饿。逞欲：快意于私欲。逞：快。26矫举：虚称功德。矫：诈。27牲牷（quán）：即牺牲。祭祀用的牲畜。体完曰牲，色纯曰牷。肥腯（tú）：肥壮。腯：肥。28粢盛：用于祭祀的谷物。粢：指黍稷。盛：盛于祭器中的黍稷祭品。29何则：何为。则：为。30主：主人。人为神之所依凭，故称主。31告：告神。32博硕：大。多而且大。33普：遍。34畜：牲畜。蕃滋：繁衍。35瘯蠡（cùluǒ）：指牲畜之小病。瘯：同“痤”。《说文》：“痤，病也。”36备：皆。与“咸”同义。37盛：粢盛。38絜（jié）：同“洁”。清洁。39三时不害：谓不妨农功。三时：春、夏、秋。40酒醴（lǐ）：指酒。醴：甜酒。41嘉：善。栗：通“冽”。洁，清洁。旨：美。42谗慝：指邪恶之人。谗、慝皆奸邪之意。43务：勉，勉力。44五教：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45九族：指同族与外祖父、外祖母、姨母子及妻母、姑之子、姊之子、女之子。46禋（yīn）祀：祭祀。47于是：因此。48有成：有功。49虽：即使。50其：语助词，无义。何福之有：即有何福。51姑：姑且。52兄弟之国：指汉东的姬姓小国。53庶：庶几，差不多。

　　夏，会于成1，纪来咨谋齐难也2.

　　1会于成：鲁君与纪侯会于成。《传》蒙经文省略与会之人。2咨谋：计议，商量。齐难：指齐欲灭纪。

　　北戎伐齐1，齐使乞师于郑2.郑大子忽帅师救齐。六月，大败戎师，获其二帅大良、少良3，甲首三百4，以献于齐。

　　于是诸侯之大夫戍齐5，齐人馈之饩6，使鲁为其班7，后郑。郑忽以其有功也，怒，故有郎之师8.

　　公之未昏于齐也9，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10.大子忽辞。人问其故，大子曰：“人各有耦11，齐大，非吾耦也。《诗》云12：‘自求多福13.’在我而已，大国何为14？”君子曰：“善自为谋15.”及其败戎师也，齐侯又请妻之16.固辞17.人问其故，大子曰：“无事于齐，吾犹不敢。今以君命奔齐之急，而受室以归18，是以师昏也19.民其谓我何20？”遂辞诸郑伯21.

　　1北戎：即山戎。我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居今河北省东部。

　　2乞师：请求援军。3大良、少良：北戎二帅之名。4甲首：甲士之首。5于是：此时。6馈：以食供人。饩（xì）：馈客之刍、米。7为其班：排定其先后顺序。其：之。班：次。8郎之师：在桓公十年。9“公之”句：桓公未娶文姜之前。10妻（qì）：以女嫁人。11耦：通“偶”。配，匹。12《诗》云：引文出《诗·大雅·文王》。言求福由己，而非由人。13自求多福：谓求之于己，而得福禄。14何为：何用。为：用。15自为谋：为己谋虑。16“齐侯”句：时文姜已出嫁，齐侯欲以他女嫁之。17固辞：坚辞。18室：妻室。19以师昏：凭借军队为自己娶亲。20“民其”句：谓必见怪于民。21辞诸郑伯：借父命而辞之。诸：以。

　　秋，大阅，简车马也1.

　　1简：阅，检阅。

　　九月丁卯，子同生。以大子生之礼举之1，接以大牢2，卜士负之3，士妻食之4，公与文姜、宗妇命之5.

　　公问名于申伕6.对曰：“名有五：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以名生为信7，以德命为义8，以类命为象9，取于物为假10，取于父为类11.不以国12，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隐疾13，不以畜牲，不以器币14.周人以讳事神15，名，终将讳之16.故以国则废名17，以官则废职18，以山川则废主19，以畜牲则废祀20，以器币则废礼21.晋以僖侯废司徒22，宋以武公废司空23，先君献、武废二山24，是以大物不可以命25.”公曰：“是其生也26，与吾同物27.命之曰同28.”

　　1举：立。2接：接见。子生三日，接见于父。大牢：太牢。牛、羊、猪三牲并用曰太牢。《礼记·内则》：“凡接子，择日。冢子则太牢，庶人特牲，士特豕，大夫少牢，国君世子太牢。”3卜士负之：占卜选定士人之吉者抱负之。4士妻食之：占卜选择士之妻为乳母。5文姜：桓公嫡妻，齐女。宗妇：同宗大夫之妻。命：名。指为太子命名。6名：命名。申伕（xū）：鲁大夫。7以名生：用与出生有关的事情命名，如唐叔虞初生，掌中有“虞”字。8以德命：如太王自以为有德，后世必昌，故名文王曰昌。9类：形象相类之物，如孔子首像尼山，故名丘。10取于物：假借他物之名，如孔鲤生时鲁君遗孔子鲤。11取于父：谓取与父相似之事物，如庄公之生与桓公同日，故名同。12不以国：国君之子，不以国名为名。13隐疾：疾病。隐：疾患。14器币：器物玉帛。15讳：避讳。君父之名，臣子不敢斥言。16终将讳之：天子、诸侯讳其父、祖、曾祖、高祖之名，卿大夫讳父及祖父。《礼记·曲礼上》：“卒哭乃讳。”将：则。17“故以国”句：国名不可废，故与国名相同之名不可用。18“以官”句：以官为名则改其官名。19“以山川”句：以山川为名，则改山川之名。20“以畜牲”句：以牛、羊、猪等为名，则同名之牲不可用于祭祀。21“以器”句：器币为礼仪所需，因避讳而不能用于祭祀，则废礼。22“晋以”句：晋僖侯名司徒，因废司徒之官，改称中军。23“宋以”句：宋武公名司空，故改司空为司城。24“先君”句：晋献公名具，武公名敖，晋因废此二山之名，改以其乡名山。25大物：包括上文所言国、官、山川、隐疾、牲畜、器币等。26是：此。指庄公。27同物：指同日。《史记·鲁周公世家》：“夫人生子，与桓公同日，故名曰同。”昭公七年《传》称岁、时、日、月、星、辰为“六物”。28曰：为。冬，纪侯来朝，请王命以求成于齐1.公告不能2.

　　1请王命：请求周王之命。2不能：做不到。

　　经

　　七年春二月己亥1，焚咸丘2.

　　夏，谷伯绥来朝3.

　　邓侯吾离来朝4.

　　1七年：公元前705年。己亥：二十八日。2咸丘：鲁地，在今山东巨野县东南。3谷伯绥：谷伯名绥。谷国为伯爵，嬴姓，故城在今湖北谷城县西北。4邓侯吾离：邓侯名吾离。邓为曼姓国，在今河南邓州市。谷伯、邓侯分别行朝礼，故分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