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生平遭际以及由此形成的思想感情必然反映在文章中,所谓风格即人格。但说为文作书的风格决定了人的命运,却是颠倒了二者关系。这是唯心主义的文论。郑板桥举了许多诗人、书法家作例力图加以证明,不是牵强附会,就是倒果为因。即以他自己一生创作论,潇洒“鲜秀”者固然不少,“怨词”、“凄调”牢骚满纸者也屡见不鲜。现实使他不可能一味作“秀媚语”,所以他的文艺观中是有矛盾的。
江雨初晴,宿烟收尽,林花碧柳,皆洗沐以待朝暾;而又娇鸟唤人,微风叠浪,吴、楚诸山,青葱明秀,几欲渡江而来。此时坐水阁上,烹龙凤茶,烧夹剪香,令友人吹笛,作《落梅花》一弄,真是人间仙境也。
嗟乎!为文者不当如是乎!一种新鲜秀活之气,宜场屋,利科名,即其人富贵福泽享用,自从容无棘刺。王逸少、虞世南书,字字馨逸,二公皆高年厚福。诗人李白,仙品也,王维,贵品也,杜牧,隽品也。维、牧皆得大名,归老辋川、樊川,车马之客,日造门下。维之弟有缙,牧之子有荀鹤,又复表表后人。惟太白长流夜郎,然其走马上金銮,御手调羹,贵妃侍砚,与崔宗之著宫锦袍游遨江上,望之如神仙。过扬州未匝月,用朝廷金钱三十六万,凡失路名流、落魄公子,皆厚赠之,此其际遇何如哉!正不得以夜郎为太白病。先朝董思白,我朝韩慕庐,皆以鲜秀之笔,作为制艺,取重当时。思翁犹是庆、历规模,慕庐则一扫从前,横斜疏放,愈不整齐,愈觉妍妙。二公并以大宗伯归老于家,享江山儿女之乐。方百川、灵皋两先生,出慕庐门下,学其文而精思刻酷过之;然一片怨词,满纸凄调。百川早世,灵皋晚达,其崎岖屯难亦至矣,皆其文之所必致也。吾弟为文,须想春江之妙境,挹先辈之美词,令人悦心娱目,自尔利科名,厚福泽。
或曰:吾子论文,常曰生辣,曰古奥,曰离奇,曰淡远,何忽作此秀媚语?余曰:论文,公道也;训子弟,私情也。岂有子弟而不愿其富贵寿考者乎!故韩非、商鞅、晁错之文,非不刻削,吾不愿子弟学之也;褚河南、欧阳率更之书,非不孤峭,吾不愿子孙学之也;郊寒岛瘦,长吉鬼语,诗非不妙,吾不愿子孙学之也。私也,非公也。
是日许生既白买舟系阁下,邀看江景,并游一戗港。书罢,登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