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五十个败残小妖报道:“虎先锋被那毛面和尚打死,拖在门口骂战。”老妖闻言道:“这厮无知,我倒不曾吃他师父,他反打死我先锋。”
急披挂出门,高叫:“哪个孙行者?”大圣道:“你外公在此。你好生送我师父出来,饶过你残生!”老妖不听,大战数合。行者遂卖个身外手段,摘一把毫毛,变有百十个行者,围住老妖在垓心。那老妖亦卖一手段,把口望巽地一吸,遂吹一口气,忽然黄风大作,从地下刮起。此风真个利害,把大圣那小行者吹在空中,似纺车儿乱转,大圣只得收上毫毛,又被那者妖劈大圣眼上一吹,两眼刮得紧闭不开,因此败阵走转。
那猪八戒见黄风大作,日月无光,亦不敢动身,正在忧虑,忽见大圣回转,迎道:“哥哥,好大风呵!你救师父如何?”行者摇手道:“利害,利害!老孙与他战到二三十合,两下卖弄手段,被他吹得两眼紧闭,败阵跑转。”
八戒道:“这等,怎么救得师父?”行者道:“师父且等再处,急要寻个眼科先生医眼。”八戒说:“这山坡中哪有郎中?况天色又晚,且要投宿。”
二人收拾行李,上到大路,见那山坡下有一庄家,内有一老者。二人进①去借宿,与老者见礼,备言前事。又有苍头献茶办斋吃毕,开了铺盖。行者问:”贵处敢有卖眼药的么?”老者道:“这贱地无郎中,只老夫自己有些点花丸子膏,把与你点点看。”遂取玉簪与行者点上,然后二人就寝。睡至五更,行者抹脸睁眼,道:“果然好药,比往日更光些。”八戒亦开眼,看不见房屋。二人惊得轱辘爬起,见行李与马都在树下,只见树上有四句字云。
庄居非是俗人居,护法伽蓝点化庐。
妙药与君医眼痛,尽心降妖莫踌躇。
行者看完,道:“这伙野神,自换了龙马,一向不曾点他,他反来弄虚头!”八戒道:“哥哥,不要扯架子,他怎么伏你点?”行者道:“这护法伽蓝、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皆奉菩萨法旨,暗保师父。自有了你,再不曾用他,故未点究。”言未毕,又见一老者问曰:“长老何往?”
行者道:“往黄风洞收妖。”老者道:“那妖精甚利害,只怕灵吉菩萨。”
行者问:“这菩萨在何处?”老者道:“在南直岗上,此去二千里,有一山,名小须弥山,乃是菩萨讲经院。”用手指其去路。行者与八戒看路,那老者化作清风而去。只见遗下一柬帖,上有四句诗云:上复齐大大圣听,老人乃是李长庚;须弥山有飞龙杖,灵吉当年受佛兵。
二人看罢,知是太白金星点化。遂命八戒仍看行李,一筋斗打至灵吉菩萨院中。与菩萨礼毕,将上项事细陈一番。灵吉闻言,取过飞龙杖,与大圣驾云,遂至黄风洞口。灵吉道:“那妖怕我。我只在云端坐定,你诱他交战,我好将施力。”行者依言,引诱出老妖交战。那老妖正在吸风,被灵吉将飞尤杖丢下,不知念了甚么咒,变做一条龙,将老妖抓住。妖现真形,却是一个黄尾貂鼠。行者举棒来打。被灵吉救住,道:“勿伤他命,他是灵山脚下得道的鼠。只因为偷吃琉璃盏内清油,怕金刚拿倒,故此走了成精,如来见①苍头——仆人。
他不该死,着我辖押在此。我还要带他解见如来,正明今日之罪孽。”行者闻言,谢了灵吉。
须臾,到林坡中叫八戒牵马挑担,进洞救援师父。二人去到洞中,把那一伙小妖尽皆打死,往后园去救师父。师父道:“你二人怎么捉得妖精?”
行者将上项说了一遍,师父谢之不尽。他兄弟把他洞中斋饭吃了,师徒一齐出洞。不知向后何如,且听下回分解。诗云:老妖黄风甚非常,行者英雄不敢当:若非灵吉相降伏,难免三藏一命亡。
唐僧收伏沙悟净唐僧过了八百里黄风岭,正好跑路。忽见一道大水,浪涌波高。三藏忙唤徒弟道:“此大水滔天,又无船只,怎么过得?”言未毕,又见岸边有石碑,横箓三字:“流沙河”。且有四句云:八百里流沙河,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彻底沉。
师徒正在看碑,河中闻泼辣的钻出个丑恶妖怪,打一旋风,跑上岸来。
行者慌忙抱住师父,八戒丢下担子,执起铁钯,与妖战经数十合,不分胜负。
行者忍手不住,走近前一棒,那妖躲过,钻入水去。八戒恼得乱跳,道:“哥哥,谁叫你来,那妖险着我手,反被你逐去!”行者道:“贤弟莫恼。我这数日不曾弄棍,就忍不住这些轻薄。”三藏道:“二人休说闲话。但此水既不浮舟,必竟要寻个浅处,方可过得。此处又无人问,还要问此妖,方知深浅。”八戒道:“哥哥,既喜弄棒。这次让你去。”行者道:“贤弟,岸上的让我战,水里的让你战罢,你去对可败不可胜,引他上岸,待老孙好一同拿倒问路。”八戒道:“我去引他,你好生看师父。”言罢,跳入河中,分开水路,径去寻妖。
那妖听得水响,挺杖来战。二人水底战起,战出水面。八戒佯作假败,望东岸逃出。那妖赶将近岸,又被行者一棍,妖又入河。八戒嚷道:“你再忍一棍,可不到手!”行者道:“贤弟莫嚷,还要你去。”八戒再去引他。
那妖只在水中,再不上岸。行者道:“八戒弟,你在此看守师父,待我去见观音菩萨求救。”八戒道:“这等,你须急去急来。”行者即纵一筋斗,直到菩萨座前,将前事启上道:“得了猪悟能,又过了黄风洞,今至流沙河,被妖阻绝,不能渡河。因此特来求济。”菩萨道:“你这猴子,又不说出保唐僧的话来。那妖被我劝他善信,取名沙悟净,已曾指教他保护取经人往西天。你说出原因,他自归顺。”行者道:“他在水里,如何得他归顺?”菩萨闻言,在袖中取出一个红葫芦,叫惠岸领受,同孙悟空到流沙河边,叫悟净归顺唐僧后,叫他取向日骷髅,按九宫布列,把葫芦放在当中,就是法船一只,渡唐僧过河。
惠岸与悟空领了法旨,同到流沙。八戒望见惠岸来到,引师父同接。相见毕,行者备以沙悟净原因说与三藏知道,三藏闻言,对惠岸极言感谢。惠岸即向河边,高叫:“沙悟净!”那妖听见叫法名,慌忙出水来看,见是惠岸,笑盈盈相迎,惠岸以唐僧师徒说与他听,遂带他拜见唐僧,谢过前罪。
唐僧取过法刀,与他削发受戒。悟净拜了师父,序了兄弟。惠岸取出葫芦,放于中间,叫悟净取下骷髅,放于九宫,变做一只法船,渡过流沙。师徒俱已上岸,惠岸收起葫芦,驾祥云而去。骷髅化作九股阴风,寂然不见。三藏见惠岸登云,骷髅解化,乃望空中深深拜谢。正是:木吒径回东洋海,三藏上马却投西;悟净从人遵佛教,师徒同心见阿弥。
猪八戒思淫被难话说师徒四人跑路,天色将晚,遇有一间大屋。三藏道:“此处好借宿。”
叫行者去探问。行者知是神人点化,只不泄漏,径进门去,高叫“借宿”。
内有一妇人道:“何人撞入寡妇之门?”行者道:“小僧是大唐来的,在西天拜佛求经。同伴四人,至此天晚,特告老菩萨借宿一宵。”那妇人笑语相迎,道:“那三位在哪里?可去请来。”行者高叫:“师父进来。”那三藏与八戒、沙僧一齐而入。
只见妇人出厅迎接,真个生得美貌,胜如月里嫦娥。八戒一见,两眼偷①睃。妇人近前,——见礼已毕,请各叙坐,厚献香茶,复整斋筵。三藏因问:“老菩萨夫君何往,高姓贵名,此处叫甚地方?”妇人道:“此间乃西牛贺州之地,小妇人丈夫姓莫名有,家资颇厚,无奈子嗣,止生三女。不幸夫君又丧,小妇居丧,母女四人,并无男人依靠。长老肯发慈悲心,替我照管家产,娘女肯招四位,不知尊意如何?”三藏闻言,推聋不答。那妇人再三炫②③售,三藏只是不听。八戒在旁欲心觖觖不已,在那椅子上坐,好似针刺P股一般,左擦右挨,忍不住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道:“师父,这娘子生得十分美貌,你怎么佯佯不睬?真是好呆!何不将差就错,权得一时快活。”
被三藏咄喝一声,喝退八戒,道:“出家人不以富贵动心,美色岂足介意?”
那妇人闻言大怒,道:“你既不从,你手下人也招得一个,好生无理!急出吾门,不容歇宿。”三藏见他发怒,只得勉强对悟空说道:“你莫若在这里也罢。”行者道:“我从小不晓得干那般事,就让八戒在这里罢。”八戒道:“哥哥,不要耍我,你大家都有操守。”行者又说:“悟净,你在这里罢。”
悟净道:“小弟受戒,不干这事。”妇人见众人推辞,转身进去,把门紧闭。
八戒欲心未遂,只管埋怨,说:“师父不会干事,纵不顺从,也权时谎他,拐些茶饭吃了,落得一夜好睡。似这等闭门不听,怎生区处?”三藏道:“宁可清净,不可糊涂,就在阶前站立也罢。”八戒陡心生一计,道:“师父,我和你众人挨这一晚,也不打累,只是这马明日要跑路。哥哥、兄弟你二人看顾师父,我去放放马来。”那呆子急忙忙解了缰绳,牵起马去。行者知他心中之事,道:“沙僧你伴着师父,我去看他甚么勾当?”摇身一变,变做一个蜻蜓,随着八戒。只见那呆子且不放马,走至后门,见妇人与三个女儿在后门闲望,女儿见八戒来,闪身进去。那妇人问:“小长老,哪里去?”
那呆子放下缰绳,深深唱喏,道:“我特来看你。”妇人知他意思,说:“你师父不从,我就把女儿招你。”八戒道:“恐令爱嫌我粗糙,只是我甚会治①家,又会佃田。”妇人说:“你既会管家,我对小女说,一定赘你。你进前①睃(suō)——斜着眼睛看。
②炫售——夸耀,卖弄。
③觖觖(juéjué)——不满足。
①赘(zhuì)——入赘,招女婿。
厅等候,就叫小女出来成亲。”行者听讫,将翅飞到门前,现出本相,先见唐僧,把八戒事说了一遍,道:“八戒转来,师父莫做声,随我耍他一耍。”
三藏说道:“凭你。”
少时间,见八戒把马拴下。三藏道:“你马放得饱么?”八戒道:“无甚好草,没处放马。”行者道:“没处放马,可有处牵马么?”八戒闻言知是走了消息,垂头扭颈,努嘴皱眉,半响不言。只见那妇人开门请进,引三个女儿出来成亲。行者说:“我众人议定,姓猪的作婿。今日是个天恩上吉,就此成亲。”行者与沙僧叫八戒拜了师父,好去成亲。八戒心中实爱,只是口里佯说:“做不得,做不得。”行者道:“你这呆子,在后门不知叫了多少娘来,才得亲事完就。何不快快应承,携带我等吃些酒罢。”行者扯住八②戒,沙僧扯住妇人,捉八戒拜了岳母。这呆子拜毕,脚趑趑的要望房里去走。
那妇人即叫家里设酒,款待三位,说:“列位缓饮,我领舍婿进去。”
八戒进房,急欲就寝。那妇人道:“我三女推逊,实列凭许,莫若你把手帕遮面,由你拿到就是。”八戒遮了面目,双手连拿,左拿得一下柱头,右拿得一下粉壁,道:“岳母,你这里面乱纷纷的,哪里去拿?”那妇人揭起手帕,道:“这三条汗巾,凭你拿一条缚在腰上,叫三女来认是谁的,就是那个成就。”八戒就把三条一齐拿起,原来是三条绳索,把呆子缚俱紧紧的,遂跌倒在地,疼痛难禁。那些妇人俱已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