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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后出塞五首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一]?召募赴蓟门[二],军动不可留。千金装马鞭,百金装刀头[三]。闾里送我行,亲戚拥道周[四]。斑白居上列[五],酒酣进庶羞[六]。少年别有赠[七]:含笑看吴钩[八]。

  这几首诗当作于天宝十四载(七五五)冬安禄山反唐之初。目的在于通过一个脱身归来的士兵的自述,大声疾呼的揭露安禄山的反唐真相,叫唐明皇快快清醒过来,并指出养成禄山反叛的原因,即在于他自己的好大喜功,过宠边将,以致禄山得以边功市宠、形成养虎贻患。可是已经晚了,人民的浩劫已成为不可避免的了。然而杜甫关怀祖国命运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感动的,此诗表现手法,基本上和《前出塞》相同,都是由一个从军的老百姓以正面人物出场,也都是从辞家写起,五首只如一首。但由于强迫徵调与自动应募的不同,人物形象却很有差别。

  [一]上句“有”字喑含讽意,揭出功业的罪恶本质。“旧丘”犹“故园”,即“老家”。

  [二]召募,这时已实行募兵制的“扩(音廓)骑”。蓟门,点明出塞的地点。其地在今北京一带,当时属渔阳节度使安禄山管辖。

  [三]这两句模仿《木兰诗》的“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辕”的句法。

  [四]道周,即道边。

  [五]斑白,是发半白,泛指老人。居上列,即坐在上头。

  [六]酒酣,是酒喝到一半的时候。庶羞,即莱肴。白居易诗“人老意多慈”,老人送别,只希望小伙子能多吃点。

  [七]别有赠,即下句的“吴钩”。“别”字对上文“庶羞”而言。

  [八]吴钩,春秋时吴王阖闾所作之刀,后通用为宝刀名。深喜所赠宝刀,暗合自己“封侯”的志愿,所以“含笑”而细玩。——第一首从军者自叙应募动机及辞家盛况。浦起龙说:“首章便作高兴语,往从骄帅者,赏易邀,功易就也。”

  朝进东门营[九],暮上河阳桥[一〇]。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肃[一一]。平沙列万幕[一二],部伍各见招[一三]。中天悬明月,令严夜寂寥[一四]。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一五]。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一六]。

  [九]洛阳东面门有“上东门”,军营在东门,故日“东门营”。由洛阳往蓟门,须出东门。这句点清徵兵的地方。

  [一〇]河阳桥在河南孟津县,是黄河上的浮桥,晋杜预所造,为通河北的要津。

  [一一]大旗,大将所用的红旗。《通典》卷一百四十八:“陈(阵)将门旗,各任所色,不得以红,恐乱大将。”这两句也是杜甫的名句,因为抓住了事物的特徵,故能集中地表现出那千军万马的壮阔军容,下句化用《诗经》的“萧萧马鸣”,加一“风”字,觉全局部动,飒然有关塞之[一二]幕,帐幕。列,是整齐的排列着。这些帐幕都有一定的方位和距离。

  [一三]因为要宿营,所以各自集合各自的部队。

  [一四]因军今森严,故万幕无声,只见明月高挂无中。上句也是用环境描写来烘托“令严”的。

  [一五]悲笳,静营之号,军令既严,笳声复悲,故惨不骄。

  [一六]大将,指召募统军之将。“嫖姚”同“剽姚”,汉武帝时,霍去病为嫖姚校尉,尝从大将军卫青出塞,故以为比。——第二首接上叙述在路上的情事,尚归美主将。古人重守边,今人重高勋[一七]。岂知英雄主,出师亘长云[一八]。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军[一九]。遂使貔虎士,奋身勇所闻[二〇]。拔剑击大荒[二一],日收胡马群[二二];誓开玄冥北,持以奉吾君[二三]!

  [一七]“古人”“今人”都指边将说。重高勋,即贪图功名。《昔游》诗所谓“将帅望三台”。

  因贪功名,故边疆多事。

  [一八]边将贪功,本该制止,偏又皇帝好武,所以说“岂知”。有怪叹之意。“亘”是绵亘不断。

  [一九]天地四方为“六合”,这里指全国范围以内,全国既已统一,便无出师必要,但还要孤军深入,故用一“且”字。且,尚也。跟上句“已”字对照。

  [二〇]遂使,于是使得。承上“且孤军”来,貔,音琵,即貔貅,猛兽,这里比喻战士。边将贪功,人主好武,这就使得战士们为了统治者的企图而拼命。勇,是勇往:所闻,是指地方说的,即下文的“大荒”“玄冥”。《汉书:张骞传》:“天子(武帝)既闻大宛之属多奇物,乃发间使,数道并出。汉使言大宛有善马,天子既好宛马,闻之甘心,使壮上车令等持千金以请宛王善马。”即此“所闻”二字的本意。

  [二一]大荒,犹穷荒,过去所谓“不毛之址”。

  [二二]《安禄山事迹》:“禄山包藏涡心,畜单于护真大马习战斗者数万匹。”诗句当指此。

  [二三]玄冥,传说是北方水神,这里代表极北的地方。这两句要善于体会,因为表面上好象是对皇帝效忠,其实是讽刺,正如沈德潜说的:“玄冥北,岂可开乎?!”——第三首是到蓟门军中之后所起的反感。黄生说:“此章满口夸大,寓讽实深。”这一首很象《前出塞》的第六首,都是大发议论的。从人物方面来说,是一个思想上的转变,由于实践,他已认识到‘封侯’的骗局和肮脏。

  从作者方面来说,则是杜甫微露本相的地方,因为这里面有他自己的政治观点。

  献凯日继踵[二四],两蕃静无虞[二五]。渔阳豪侠地[二六],击鼓吹笙竽。云帆转辽海,粳稻来东吴[二七]。越罗与楚练,照耀舆台躯[二八]。主将位益崇[二九],气骄凌上都[三〇]:边人不敢议,议者死路衢[三一]。

  [二四]上既好武,下自贪功,故奏捷日至。《通鉴》二百一十七:“天宝十三载四月禄山奏击奚破之,虏其王。十四载四月奏破奚、契丹。”

  [二五]点破“献凯”只是虚报邀赏。两蕃,是奚与契丹;静无虞,本无寇警。

  [二六]渔阳:郡名,今河北蓟县一带。其地尚武,多豪士侠客,故日豪侠地。

  [二七]辽海,即渤海,粳音庚,晚熟而不黏的稻。来东吴,来自东吴。

  [二八]周代封建社会把人分成十等:王、公、大夫、士、皂、舆、隶、僚、仆、台。这里泛指安禄山豢养的爪牙和家僮。罗和练都有光彩,故日“照耀”。这以上几句,写禄山滥赏以结人心。《通鉴》(同上):“天宝十三载二月,禄山奏所部将士勋效甚多,乞超资加赏,于是除将军者五百余人,中郎将者二千余人。禄山欲反,故先以此收众心也。”即其事。

  [二九]主将,即安禄山,天宝七载禄山赐铁券,封柳城郡公:九载,进爵东平郡王,节度使封王,从他开始。

  [三〇]上都,指京师,即朝廷。凌,凌犯,目无朝廷。

  [三一]写禄山一方面又用恐怖手段来俯制众口,当时本有人告安禄山反,玄宗为了表示信任,反将告发的人缚送禄山,因之“道路相目,无敢言者。”(见《禄山事迹》)——第四首进一步揭发蓟门主将的骄横,已到了顺我者生、逆我者死的地步。

  我本良家子,出师亦多门[三二]。将骄益愁思[三三],气身贵不足论[三四]。跃马二十年[三五],恐辜明主恩。坐见幽州骑,长驱河洛昏[三六]。中夜间道归[三七],故里但空村[三八]。恶名幸脱免[三九],穷老无儿孙。

  [三二]是良家子,故不肯从逆:出师多门,故能揣知主将心事。二句是下文张本,多门,许多门道,有多次意。

  [三三]益,是增益,“思”字照过去读法应作去声,愁思,即忧虑,是名词。

  [三四]所忧在国家,放觉身贵上不值一说。下二句正申“不足论”。

  [三五]跃马,指身贵,兼含从军意,刘孝标《自序》:“敬通(冯衍)当更始之世,手握兵符:跃马食肉。”

  [三六]坐见,有二义:一指时间短促,犹行见、立见:一指无能为力,只是眼看着:这里兼含二义。长驱,言其易。河洛昏,指洛阳行将沦陷。当时安禄山所部皆天下精兵。

  [三七]间读去声,间道归,抄小路逃回家。

  [三八]这句直照应到第一首。初辞家时,进庶羞的老者,赠吴钩的少年,都不见了,一切都完蛋了。

  [三九]恶名,是叛逆之名,禄山之乱,带有民族矛盾性质,这个士兵不肯背叛,是完全值得肯定的。——第五首诉说脱身经过。不久之后,杜甫自己也有过一次这样的逃亡。

  §§第三期 陷安史叛军中、为官时期(公元七五六——七五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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