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的老板Johnny牵头组织了一个学术工作会,来自几个大学和研究部门的权威做了各自的最新研究成果的报告,Johnny以及他手下的几个主要研究人员也均做了报告。
Johnny 的实验室正在开展的科研项目大大小小有十几个,有些是属于学科前沿的课题,该实验室的王志强博士领导了一个科研小组,主攻各种肉类的快速鉴别。他接手这个课题时,正值疯牛病搞得人心惶惶的时刻,因一些养牛者为提高产量、加快出栏,在饲料中添加了动物肉骨粉,以这种方式为牛提供便宜的蛋白,而这种饲养方式又将羊瘙痒病因子反过头来又传播给了牛,从而造成了疯牛病的传播。王志强所搞的研究方法,可以用来鉴别各种饲料中是否加入了动物蛋白,以及加入的是何种蛋白。他的报告因具有相当高的实用性,且鉴定操作手续简便、快捷而得到了与会者的高度评价和热烈响应。
夏禾做的报告是关于他对帕金森病治疗药物的最新研究成果。该病是一种老年常见病,其主要症状表现为,静止时手、头或嘴不自主地震颤,严重者生活不能自理。目前常用的治疗帕金森症的特效药是“美多巴”,但这种药的缺点是,它在体内可迅速降解,从而导致副作用频发以及药物的浪费。夏禾领导的小组主攻“美多巴”的替代药品。目前,他们的研究基本还停留在筛选药物上,虽然他的小组成员们工作努力,做了大量基础性的研究,但两年来一直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突破发现,他们至今尚未发现一种比“美多巴”的药效更强,或相仿的药物。
与王志强得到的热烈掌声以及讲演后不间断的提问相比,夏禾的报告则显得冷冷清清,稀稀落落的几下礼貌性的掌声让他感到了失落,他甚至有点嫉妒那个比他还小几岁的人。
午饭是老板请客,他从项目里出的钱招待全体与会者,夏禾本就吃不惯美式食物,这顿饭更是让他觉得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桌对面儿的王志强与几位学霸级的教授在亲切地交谈着,他们时而交头接耳,时而开怀大笑,夏禾虽听不清他们在谈些什么,可那不时响起的笑声,生生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感到犹如芒刺在背。他的双眼不愿看着对方,心里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为什么那个春风得意的人不是我!
会议结束后,Johnny特意将夏禾叫到了办公室单独面谈,他开门见山地说:“禾,我刚才跟NIH(国家健康协会)来检查工作的Ray谈过,他对咱们的帕金森症的课题研究提了些建议,他的主要观点,是认为我们在这方面的研究落后于同行,而且实验手段不新颖,我基本同意他的看法。你的小组目前的工作进展远远落后于计划,如果照这么下去,明年六月底项目结束时,我们肯定是交不了差的,到时,NIH是不会继续资助这项研究的了,如果这笔后续资金拿不到的话,我恐怕我也无力资助你在这里继续开展这方面的研究了。”
尽管Johnny说话很婉转、客气,脸上总是带着永久牌的微笑,可他分明是在告诫眼前这个人,如再出不来成果,他就该卷铺盖滚蛋了。
响鼓不用重锤,Johnny还没说完夏禾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心又一次被刺痛了。从前自己是个多么自信的人,骄傲到甚至有些目中无人,可如今,寄人篱下,或者说是仰人鼻息的日子真他妈的伤自尊,一想起这些来,他的心象是被什么给扯住了似的,在一揪一揪地难受。
夏禾尽力掩住内心的尴尬,和颜悦色地说:“Johnny,我明白你的意思,哦,我们迄今已筛选了几十个有潜力的化合物,尽管我们目前的运气不太好,可是,如果就此打住,我想我们也许会前功尽弃、功亏一篑的。”
“那,你有把握在九个月内找到合适的化合物吗?”Johnny依然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可在夏禾看来,他简直就是个年三十晚上的黄世仁——逼债来了。
“呃——,虽然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
“我需要的是结果,而不是‘可是’,OK,那你尽快给我写一个可行性的研究计划,我来看看。”
Johnny粗暴地打断了夏禾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知道你工作一直很努力,这样吧,我手头有一笔资金,可以再雇一个实验员,我准备让那人来帮助你。”
Johnny从案头上找出一份简历来递给夏禾:“这人看样子不错,你安排一下面试吧,是给你找助手,你来做主。”
从老板的办公室出来,夏禾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实验室,他的研究助手李潇潇正在网上查资料,见夏禾回来了,便凑过来,关切地问道:“老夏,刚刚见老板去了?”
“喔”,他这会儿可没心思跟这个“包打听”扯皮聊天儿,随便应付了她一声。
李潇潇又道:“听说老板最近拿到一大笔钱,好象是NSF(国家科学基金会)来的。”
“嗯,是个研究艾滋病病毒快速检测方法的,八十来万、三年的课题。”
“这么多钱啊”,潇潇建议:“老夏,我看咱这课题也没啥大搞头了,再这么下去,迟早大家都会死得很难看。哎我说,不行咱趁早扎那堆儿去,也省得咱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潇潇半开玩笑地说着,在夏禾听来却异常扎耳:靠!今儿他妈的见鬼了,全跟我过不去。
夏禾忍着不悦,以及正在心头泛滥的醋意,淡淡地对她说:“噢,那是志强跟老板合写的课题,咱就不要掺和了,还是善始善终地将这个课题完成吧。”
“那是那是,不过,头儿,咱不能再这么傻干下去了,今儿你也见了,咱几个是后娘养的,不招人待见啊。”
潇潇这戳心窝子的话直说得夏禾心悸不已,他“唉”地叹了一声,便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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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禾拖着疲惫、沉重的双腿爬上楼梯,心情烦躁又郁闷,就像这干燥闷热的鬼天气一般,仿佛只要划一根火柴就能点起把火来。
门被他“吱扭”一下推开,杰森见了,歪头冲着蔚然喊起来:“爸爸回来了。”
正在厨房里忙着的蔚然撂下手里的活,赶紧冲到门口,将夏禾的包从他手里拿过来,又接过他脱下来的西服和领带,忙不迭地问:“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饭还没做好呢,是不是报告做得很顺利?老板满意吗?”
“唔”,夏禾似是而非地应付着,心里不痛快,便感到懒散:“给准备点儿菜,想喝口,呃,别整松花蛋了,那玩艺儿都吃腻歪了,倒胃口。”
“噢”,蔚然嘴里答应着,两手快速忙碌着。夏禾踢球回来、干了重活后总想喝口酒,他其实并不好酒,也就一小瓶啤酒的量,家里常备着些他爱吃的松花蛋、牛肉干儿什么的用来佐酒,这会儿听夏禾说不想吃松花蛋了,她心里还嘀咕着“奇怪”,不过也没多想。
夏禾闷头喝着酒,杰森坐他身边,一刻也不停地跟他唠叨着学校里的事情,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
“Tom家的花猫刚刚生了好几只小猫,他今天拿着照片到学校了,还问谁想领养,每个人最多只能领一只,daddy,那些猫猫可好看了,我们同学好多都想领呢,咱也领一只吧,好不好?明天就得告诉人家呢,晚了可就没了哦。”
“问妈妈去!”
“妈妈让问你。”
夏禾道:“咱住的公寓人家不让养宠物,以后吧。”
杰森道:“那,咱买个房子吧,Tom家的后院儿可大了,他们家还养了两只兔子呢,白白的,可好看了,我也喜欢兔子。”
夏禾心烦,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跟儿子唠叨:“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写作业去。”
蔚然见夏禾心情不好,冲着孩子使性子,便偷偷瞪了他一眼,又对着杰森说:“爸爸过些日子要换工作,咱还得搬家,说不定还要到别的州、别的城市去呢,到那时咱才能决定在哪里买房子、买什么样的房子,等咱家买了房子,妈妈一定让你养只猫猫,最最好看的猫猫。”
杰森一脸的天真:“噢,那你一定买个大大的房子哦,最好还能养兔子的那种,还能种花。”
“那当然,等爸爸赚了大钱咱就买,买最好、最大的,从窗户里就能看见大海。”
“那就快点儿啊,我真得不及了,小猫猫太可爱了。”
那娘儿俩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这在夏禾听来无比刺耳,他闷头喝着酒,不知不觉一瓶酒已经下了肚。
“再来一瓶!”
夏禾粗声粗气地说着,蔚然心里“别”地一跳,见他好象有心事,便小声劝道:“别喝了,吃饭吧。”
“我他妈的是喝不起还是怎么着?啰嗦什么啰嗦,快点儿”,夏禾杠着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蔚然先是微微一愣,见那头毛驴的倔脾气上来了,便不再想惹他,结婚十年来她已经习惯了,这阵子风过去了,一会儿他就好。
她默默地起身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来一瓶啤酒递给他,然后低头扒着碗里的饭,眼睛不觉模糊起来。
夏禾喝完了酒,饭一口也没吃,就一屁股歪躺在厅里的沙发上,打开电视看新闻去了,他把音量调得很高,以至电视发出的声音掩盖了屋里发出的一切其它的声响。
蔚然收拾好碗筷,便领着杰森去了他的屋子。外面的声音依然太强,穿过薄薄的墙壁和紧闭着的门传进来,吵到蔚然无法给杰森讲故事,她便出来跟夏禾说:“禾,能不能小点儿声音?我在给杰森讲故事。”
夏禾不情愿地“啪”地关了电视,问:“有什么重要的信吗?”
“噢,本来是想吃完饭就告诉你的,见你不开心,我想等等再说的”,她从挂在墙上的一个放信的小布兜里翻出一封信,递给夏禾:“是移民局来的,我想大概是你的140批了,想让你来拆,给你一个惊喜。”
夏禾从沙发上忽地坐起来,接过那封信,心情紧张地用手撕着信封的封口处,越着急越误事儿,好歹才给扯开了个口子,他等不及将那信封全部撕开,就从里面把信给硬揪了出来。
“妈拉个巴*子,我今儿是招鬼了还是惹神了,全都他妈的跟我过意不去”,他“啪”地将那信扔到了地上,身子一歪,又躺下了。他闭着眼,喘着粗气,他的右手放在眼皮上,遮着灯光。
蔚然心里倏地一惊,她弯腰捡起那封信看起来,才看了一半儿就明白了:“噢,是让你补材料呐,补就是了,我还以为是给拒了呢。”
夏禾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翻身朝里躺着去了。
蔚然在他的身后,挤挤坐了下来:“禾,是不是工作遇到了麻烦?跟我说说,兴许心里能好受点儿。”
夏禾闷着嗓子,心烦地说:“跟你说好象你懂似的,去,让我静会儿。”
蔚然无语,喉头象被塞了块布,堵得慌,眼泪忍不住扑簌扑簌地掉下来,她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正想站起来走开,夏禾猛地坐起来,一把搂住她,说:“对不起,我心里烦,不该对你发脾气。”
蔚然再也忍不住了,“嗯——,啊——”地哭出声来,夏禾用手替她擦着泪,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